60. 第60章 伏跪馮坤;“你能不能給我一……(2 / 2)

有些沙啞磁性微帶一絲宦官特有的尖,馮坤的聲音如他的相貌一般,陰柔鋒銳,雌雄莫辨。

馮坤俯身,伸手抬起謝辭的下巴,這是極年輕英俊又沉沉如淵極堅毅的一張臉,他俯身上前,那雙陰柔淩厲的丹鳳目近在咫尺:“你是不是謝辭,並不重要。”

是不是逃犯身份,不重要,馮坤並不在意這一點,“隻要你替我好好辦事,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謝辭現在最迫在眉睫的,大概就是一個名正言順的真身份了。

眼前的這個人,是父兄生前最厭惡痛恨的權黨首宦馮坤,朱紅的麒麟袍如火刺痛的他的眼睛,馥鬱醇厚的熏香他曾經因為這是馮坤至愛而厭惡半眼不看,此時此刻,卻是那麼濃鬱又清晰的浸透他的五官全身。

走到這一刻,跪在這裡,才發現每一息每一瞬和每一句話,都比自己想象中要不容易,但謝辭緊緊攢著拳,他啞聲:“我要謝家脫罪,我要當回謝辭,名正言順領軍,我要朔方!”

朔方,包括了靈雲定宿及大半個清水平原這一大片區域,連姑臧山和歸夷州也囊括在內了。

從前有朔方都護府,但後來和李淳和謝信衷都認為北地越來越繁華,各個都護府管轄之地太大了,先後上書,最後才切割成如今的各州和各普通大小都護府的狀態。

謝家衛回來之後,謝家暗中的一些產業也回歸謝辭之手,秦顯他們也如臂使指,但謝辭昨夜才驟然發現,他甚至一直都沒能給顧莞鑄一件合適的新甲。

新甲不難,他之所以一直沒有留意這件事,是因為他並沒有一個名正言順屬於他的地盤。

謝辭拋開一切,他要在這個汙濁橫流的世間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就必須擁有足夠的權勢,他得將整個朔方名正言順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唯有這樣,才能將靈州至歸夷都全部覆蓋在內。

但這一霎心血上湧,內裡情緒劇烈的翻湧讓他雙目泛起一種赤色的紅。

但他一字一句,啞聲把這句話說完。

馮坤微微一怔,挑眉,朔方大都護?他這是要一手推翻了他父親幾經不易才最終上書促成的局麵嗎?

馮坤不禁哈哈大笑:“好!你很好啊!”

他不怕謝辭提要求,他就怕這些人沒所求,有渴求可是好事,有渴求才會全力以赴為他驅使。

很好,真的非常好!

眼前的謝辭,比馮坤想象中還要讓他滿意太多了,一席話落下,可真是好極了!

馮坤笑聲一收,俯身,一雙斜挑的丹鳳目淩厲又危險,豔麗到了極致,他冷冷道:“你要當回謝辭,沒問題;你要朔方,我也可以設法給你。”

“但是,謝辭,你得先讓我看看你的表現!”

馮坤不再廢話,招手,讓謝辭兩人站起來,他吩咐:“讓秦顯的兒子繼續當黑甲少將,待以後時機成熟,再道你是秦顯義子,把戰功接回來。”

這個非常簡單。

到時想讓謝辭當上這個朔方大都護,操作順利成章,戰功不缺,隻有謝辭的前期表現讓他足夠滿意。

短短時日,馮坤已經將所有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

“至於你和李弈,準備一下,調防回京。”

馮坤轉過身,日光自大敞的帳門投在赤紅牡丹絨地毯上,他豔麗雙目一片淩然,目光自謝辭臉上移到李弈身上,居高臨下,“謝辭有的,你也不會缺。”

謝辭和李弈“啪”一聲單膝跪地:“願為馮相效犬馬之勞!”

……

中午離開督軍行轅,天色已經陰下來了,呼呼的風聲一下大了起來,卷起沙土碎石。

謝辭騎著快馬,鎧甲如鑄鐵般冷硬,他那雙漆黑琉璃珠般的瞳仁泛著冷冷的色澤,在謝雲等人無聲的簇擁之下,快馬馳進東營內門。

秦顯陳晏蘇楨等人早已得了訊,侯在大校場上,一時之間,目泛淚花。

尤其秦顯,如今身體及不上從前太多,一時之間,捶胸頓足,嚎哭:“都怪我,都怪我!!”

是他拖的後腿。

眾人一時悲戚又憤慨,那日盧信義所言,他們都在場,秦顯甚至請求謝辭把那個黃銅信筒給他看過。

他在謝信衷身邊這麼多年,任靈州大都護這麼許多年,見禦紙隻會更多的。這麼一個身高九尺魁梧雄壯的四旬大男人,當場眼淚無聲地砸下來,一顆一顆大滴大滴砸在他自己的身上和黃泥地上。

連陳晏這最理智的人,都一時淚盈於睫。

偌大的帳門前,謝辭頎長筆直的身姿冷硬且挺如山嶽,他環視潸然淚下的大家,緩緩道:“我不能再讓你們重蹈趙恒的覆轍。”

必須尋找新的出路。

他們就是知道啊,他們就是知道,所以才這麼難過!

灰藍無際的天空,廣袤的大平原,這寰宇海內,竟然再也沒有哪怕一寸他們的容身之地了嗎。

秦顯他們跪在地上,嗚咽著緊緊拽著謝辭的甲袍,一夜之間,眼前謝辭仿佛穿越了無數年月,肩膀上壓上沉甸甸的東西,他一夜徹底成熟,也一夜瘦削了不少。

“好了,都起來,你們身上還有傷,快回去把傷先養好了。”

謝辭俯身將他們扶起來,轉身進了大帳,將接下來的安排一一吩咐下去。

廢話都不說了,他們得活下去。

最後,秦顯他們一抹眼淚,伏跪應是之後,先後回去了。

謝辭一個人靜靜坐在首座大案之後。

半下午沒有太陽,帳內有些昏暗,他無聲坐了很久,才站了起來。

撩起帳簾,天光映入眼簾,同時看到的,還有站在不遠處帳篷一側的顧莞。

謝辭的心,終於浮起一點暖意。

短短一天,曆遍風塵而歸,曆經了人世間所有的殘酷滄桑。

往監軍行轅走了一遍之後才發現,這個過程比想象中還有不容易,但他早已不再有任何抱怨申訴的資格,心裡沉甸甸壓著,卻竭力放緩語氣,去安慰秦顯等人。

這是他應該做的。

否則他沒有資格讓他們誓死追隨。

但這些的悉數種種,繃到極點也壓到極致的情緒,在看到顧莞一瞬,卻突然就泄開了一個口子。

她的存在,就像一流暖洋,在這六月寒冬裡,給予了他無限的慰藉。

謝辭昨夜想得很清楚了,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必須要做的。

在見到她這一刻,他也非常確定,確實是值得的。

顧莞輕輕歎了口氣:“楊花開了,我們走一走吧。”

五月楊花開,在涼水兩側迎風吹拂,東風漫漫而來,細長的枝條翻飛起舞,細碎的白絮紛紛揚揚。

顧莞帶著謝辭,兩人沿著東大營的邊緣,一路走到涼水大河,沿著河邊走了一遍,找到了一個高丘,她拉著謝辭上了去,坐在丘頂上。

這個方向沒有正對著楊花,卻可以看到漫天的細絮在氛圍飄蕩,一整條涼水大河都儘收眼底,身後是茫茫原野,河水儘頭是巍巍青山聳立。

地勢很高,視野很開闊,迎麵的風呼呼吹著,謝辭這麼走了一路,又坐在這麼一個地方,他心裡終於舒服了些。

不知不覺,他下頜線條已經越來越冷硬,殘酷的世道催人成熟。

謝辭說:“我知道我要這麼做的,我總要保住我想要保護的。”

他衝顧莞笑了笑。

這麼一笑,終於衝淡了他眉目間沉沉和冷硬。

到了今時今日,謝辭反而不再提起父兄,他的父兄以身殉道,而他走向了截然相反的一條汙濁橫流的路。

但他想活。

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事到如今,謝辭不想再想其他,他一條心,先擁有了活下來的資本再說。

謝辭側頭看顧莞,柳絮紛飛,又幾點隨風飛到丘頂,在她的臉畔和鼻尖飄揚著,天光落在她的麵龐上,她膚色白玉無暇,像會發光一樣。

他長開了,顧莞也是,少女柳眉杏目,五官精致絕倫,有著柔美如水的溫柔目光,還有些勃勃生機的瀟灑英氣,美貌與氣質交相輝映,美得不可方物。

但謝辭看她的,卻從來不僅僅隻有她的美麗,不管紅顏白發,青蔥蒼老,她在他心裡眼裡,永遠都是這麼美麗,永遠都不會被他人所取締。

他慢慢側頭,把臉埋在她的肩窩裡。

他感覺到融融暖意,讓他汲取到無數的力量。

謝辭伏了一會兒,直起身,小聲說:“對不起阿莞,和離書我不想給你了。”

他幾乎是跪在她麵前:“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啊?”

飽經風霜,才真的知道這個肩膀是有多麼多麼珍貴,謝辭甚至連一刻就不想等了,他卸去了所有的尊嚴,什麼都不在乎了,跪在仰首祈求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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