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67章 “我們開始吧!”(1 / 2)

雨絲墜落, 風在吹動,一抹淡白曦光穿透雲層,落在蔽舊鬥笠和濕漉漉的草簷上。

顧莞是飛撲衝出來的, 衝向那個曆經風雨而歸的人,再好的自我安慰分析,都沒法徹底覆蓋擔憂和沒底, 在真看到人回來一刻,井噴的情緒差點把人炸了。

謝辭接住她, 衝撞的力道一如她一刹狂喜的心情, 他下盤穩穩的, 紋絲不動。

兩人都很激動, 一刹眼眶發熱,湧起淚意。

“謝辭!謝辭!”

“我在,我在,我回來了。”

謝辭竭力忍下翻湧的情緒, 兩人稍稍分開,他立在簷下長滿青苔的台階上,說:“沒事了, 都已經過去了。”

他看著顧莞泛紅的眼睛說,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嗯!”露出一抹開心的笑。

他閉了閉眼, 也笑了笑。

大家很快就湧出來了, 第一時間聽到馬蹄聲的人很多, 急促紛雜的腳步聲沿著木樓梯狂奔而下, 秦關陳珞甚至直接從二樓窗戶跳下來的。

秦瑛是第二個出來了,她就住在一樓近門的房間,頭發和前襟濕漉漉的, 打翻了洗臉水衝出了門檻,霎時紅了眼眶。

謝辭對她說:“二嫂,我回來了。”

秦瑛用力睜大眼睛,她拚命點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用雙手抹了一下眼眶,露出一抹有淚的笑。

大家都出來,小小的農家客店門外,站滿了激動的人。

謝辭環視眾人片刻,最後,他平靜地說:“收拾一下,我們馬上進京!”

剝筋剔骨的痛,經曆過不止一次,他早已習慣。

生死一線的駭怒之下,他頭腦都依然未曾失去冷靜。

一出宮門,冷風一吹,他漸漸恢複平靜下來。

謝辭一一看過眾人,末了看秦瑛,最後落在顧莞臉上,他啞聲說:“我們要回國公府了。”

最遙不可及的東西,得到一刻,但由於過程如掰碎了再一點點反複碾碎變成齏粉,實在太過漫長。

前夕觸目驚心的傾輒,以至於最終落在手心時候,心已如百轉磐石。

它的到來,全因他竭儘全力,絕無一點僥幸。

謝辭仰頭看天,雨雲盤旋,黑色的雲和凜冽冷風風雲際會。

……

己醜年,八月三十日。

隆慶四十一年,當今天子六十萬壽。

人生六十至耆老,天乾地支,六十一輪回,為一甲子。到了六十歲生辰之際,年月日時辰俱與降生之誕一模一樣,所在今人眼裡,六十是一個非常重要且極具意義的數字。

大赦範圍再廣一些,也就變得合情合理了。

隆慶帝傷病交加,原本對萬壽淡淡,隻突然就變得積極起來。

萬壽前兩日,忽然召見了禮部官員詢問籌備儀程,緊接著,召中書、尚書、門下三省草擬大赦聖旨。

初時,這道並不怎麼讓人留神的大赦詔書,隨後卻一同一條引線,迅速點燃了整個沉沉如水的中都局勢!

這道大赦詔書,不知不覺間,已經囊括了三年前已抄斬及流放在逃的前忠勇公府謝家人,“罪行除赦,前事不究,洗心革麵,果有才能,亦應聽用,同功同擢”。

就在同一天,皇帝連續頒下的三道聖旨,第一道,乃兵部日前已經呈上的西北大戰論功行賞的複核上表,黑甲少將及李弈赫然在列。

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揭開謝辭黑甲少將身份,拒外虜有大功於江山社稷,一石激起千層浪!旨到之日,授昔前忠勇公謝信衷之子謝辭為朔方大都護,兼調中都,授謝辭驃騎大將軍、中書省平章政事,掌國朝的軍政二事,掌京營左、右掖軍;

而蕭山王李弈千裡救戰場有奇功,授其範盧大都護,兼調中都,授李弈鎮國大將軍、中書省平章政事,掌國朝的軍政二事,掌京營後掖軍。

——自前年皇帝當場栽下龍椅昏迷、過後纏綿病榻重病長達數月之後,中書省朝堂京營禁軍失陷過半,相權皇權的激烈碰撞,讓京城的局勢就變得異常緊繃,帶著一種腥風血雨前夕的氣息膠著成極黏膩的厚厚一層,蟄伏的平靜下風聲鶴唳,撕扯都撕不開。

終於在今日,兩卷聖旨如同一道血色霹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開了這個膠著的局麵。

整個京城都為之大震,不管是哪一方,甚至包括了保皇黨。

隻是外麵的這些風風雨雨,卻暫時都與謝辭等人不大相乾。

他們還聽不見。

也暫時不想理會。

在這個豔陽高照的深秋午後,謝辭、他身後的謝家人,包括秦瑛顧莞,終於等來這道大赦聖旨。

銀紫色紗麵襴袍的宣旨宦官:“陛下不計前事,望汝忠勤於王事,從今往後,不得懈怠,欽此!”

雪白的絹絲,烏亮的墨跡,明黃色的錦帛裝裱,精繡的五爪金龍騰雲圖紋,鑲嵌在紫檀木卷軸之中,在陽光色,是金燦燦的明黃之色。

謝辭雙膝跪在地上,接過這兩卷重若千鈞的聖旨。

從今之後,姓謝的即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陽光之下。

他是謝辭。

不是陳琅,也不是陳環朱珺。

宣旨宦官帶著儀仗隊上馬而去,他慢慢站起身,打開了兩卷聖旨,一一看了一遍。

最後他轉過身,對目泛淚花的秦瑛和顧莞說:“我們回家吧。”

是的,回家。

剛才聖旨還有一句,特賜原忠勇公府邸予謝辭。

和謝辭所料的一樣。

這並不是皇帝的恩賞,而是內城寸土寸金之地,毗鄰皇城、足夠的大和威嚴,能和藺國丈及馮坤所媲美抗衡的府邸並不多,空置的更是僅有一座。

忠勇公府被抄家奪爵後,府邸凋封清空,一般人沒資格賜住這級彆的府邸,有資格的,卻不願意沾染不必要的麻煩,設法婉拒了。

所以,現在這座府邸還空著,被封條封著。

無論如何的心如磐石,這一刻謝辭眼睛還是浮起了淚光,他回過頭,對秦瑛和顧莞說,“我帶你們回家。”

……

巍峨府邸,莊嚴肅穆。

就是幾年沒有人維護,有些舊了,隻是沒有人動過,那種清正莊重之風依然縈繞其中。

謝辭拒絕了工部的打掃,他帶著顧莞秦瑛一行人,沿著長長的青石板長街,在許多人家各色的訝異複雜目光之中,一路來到了忠勇公府大門前。

謝辭親自登上台階,親手撕掉封條,推開那兩扇塵封的府門。

“咿呀”一聲,熟悉而威嚴的前庭和正廳映入眼簾。

秦瑛直接哭了出聲。

謝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

大家又哭又笑,情緒激動難言,甚至三旬硬漢如秦關,都抹了一下眼睛。

謝家衛的謝雲謝風等人更是痛哭失聲。

痛痛快快哭過之後,大家很快露出了笑臉,怎麼樣都好,他們終於回來了!

回到了這座英雄的府邸。

謝雲謝風一群大漢小夥嚎啕大哭互相擁抱過後,用衣襟抹乾淨眼淚,風風火火地灑掃去了。

秦關賀元他們也是,會做飯的去采買做飯,不會就挽起袖子去挑水打掃。

謝辭的信已經發往北地,朔方大都護府都是有現成的有著從前的章程的,改製即可,這些事情暫交給秦顯陳晏等人,想必走軍方通道的詔書也差不多抵達朔方各地了。

“秦顯身體不好,但願他不要哭得太傷心。”

謝辭坐在屋簷的飛脊上說。

他和李弈都不是沒有底蘊的人,秦顯陳晏等人一回駐地就已經緊著給他挑人手,期間來了好幾次信,張青已經回去帶人了;謝雲謝風亦如此。

北地朝中,班底馬上就能組建到位,這座府邸將會很快恢複昔日的護軍巡駐仆役整理,一如往昔。

但在此之前,先讓他們這些人共同慶這來之不易的一刻。

陳琅帶人親自去采買,興衝衝買回來了一大堆的果蔬肉菜和其餘什物,陳珞帶著人去抬,謝家衛的幾個小夥子圍上頭巾圍裙,在洗刷乾淨大大廚房裡炒得熱火朝天。

席麵就擺在正廳裡,都是大家合力弄出來了,這對於秦關陳珞等人而言,可能也是第一次這樣的經曆,大家都很激動很開心。

謝辭正坐首位,他父親曾經的位置,在他親自擦洗一新的呼嘯山林壁畫圖上前,他端起酒杯:“敬各位!一路隨謝某而行至今日,謝某人永不相忘,乾!”

“乾!!”

秦關陳珞賀元等人已經站起,滿滿一個正廳,他們激動地舉起酒杯,應了一聲,一飲而儘,又敬謝辭。

讓人心潮起伏的慶功宴過了之後,酒大家淺嘗即止,然後秦關謝風他們就商量著值防去了,謝雲等人也肅立在廊下,秦瑛也回房去了。

重回故地,喝了酒,情緒翻湧更多,秦瑛笑了笑,說她回去看看先。

人都先後了離去,正廳也很快清理乾淨了,莊嚴肅穆而簡樸的正廳大院,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謝辭在寂靜廊下站了片刻,帶顧莞躍上屋頂,看著秦瑛的身影漸行漸遠,她且行且停,有時候站很久,最後消失在去往西路的甬道儘頭。

謝辭默不作聲看著二嫂的背影,望著她往昔年二房的院子方向去了。

久久,他轉頭回望著這熟悉的重簷飛脊,一層層的屋宇高高低低一路到儘頭的空曠處,那是小校場和花園。

他回頭對在他眺望時一直都沒說話的顧莞說:“我帶你去看看我以前的院子好不好?”

以前他和顧莞一個內院一個外院,並不熟悉,婚後僅有的半個月他心裡不樂意,更是從來沒想過帶她參觀自己的地盤。

謝辭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有這樣機會了,沒想到他回來了,他就想帶她去看看。

顧莞伸展一下筋骨,露出一個笑臉:“好啊!”

……

謝辭跳下地,顧莞前庭的側牆墊了一下,也下來。

她現在身手越來越好了,並不愛謝辭帶她,太柔弱無助了她不喜歡的,她喜歡自己跳下來。

謝辭衝她笑了一下,片刻斂了斂,他轉身往東路的回廊去了。

從前謝騂住東路第一進院,他住第二進,謝辭走的時候,刻意繞過了第一進院,從正廳後麵繞道穿過去了。

水磨大青石的地麵,半丈闊的寬敞廊道,黛瓦磚牆,紅漆和黑漆的欄杆和柱子,粱枋上的彩畫都是青色和水墨居多,古樸莊嚴的大宅子。

謝辭帶著顧莞穿過回廊,繞過抱廈,沿著月亮門方向走進夾道裡,之後轉了一個彎,就到了一個青磚黑瓦的兩進大院落。

謝辭當年還年少,院子很多色彩斑斕的東西,簷下兩個水磨青釉的大瓦缸,盛滿了前天夜雨的雨水,裡麵種了碗蓮,中秋都過了,居然還沒徹底敗透,青青的荷葉伸出一枝,旁邊是兩個拳頭大小很飽滿的大蓮蓬。

謝辭跑到水缸邊,“這是……我十歲的時候種的,本來以為種不活了,沒想到後來又自己長起來,我從前經常在這裡看花。”

缸裡蓮花荷花都有,花開的季節,他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興衝衝跑出來站在簷下,欣賞一番這幾株荷花。

從前的謝辭,驕傲肆意,是個很活潑的性子,他愛穿紅衣、藍衣,青衣紫衣,各色鮮豔的顏色如火如荼,和他的人一個樣。

屋裡已經打掃過了,從裡麵抬出先前打破的很多東西出來,也有原來就放在這裡。

顧莞看見一個紅漆的木質搖搖木馬,謝辭站在木馬前,“這是我小時候的,我娘說,我可愛騎這個了。”

天天駕駕駕,挨了打以後,就拿著小馬鞭騎上去,說跑去找舅舅不回家了。

謝辭籲了一口氣,帶著顧莞去看他的槍架,他的書房、書桌,還他的睡覺的房間,桌椅板凳,還那張他出生就打了安在這裡的月洞門楊木架子床。

謝家的床桌樣式都很簡單,木料也不是什麼貴重木料,所以意外得以很好地保存了下來。

如今擦洗乾淨過,除了沒了鮮色的帳縵椅搭之外,幾乎和原來一模一樣。

謝辭看了許久,說:“我帶你去校場看看吧,小時候,我總是先練了武再讀書寫字的,下午才可以玩。”

兩人沿著夾道一路往北邊的宅子最後麵去,穿過前院和後院的住宅區,推開兩扇黑漆大門,眼前豁然開朗,占據了宅子麵積三分之一的校場和大花園,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中間有個小門連著。

謝辭的聲音終於能聽出幾分興致,他說:“聽說啊,我沒出生的時候啊,這裡不是這樣的,這裡全都是大校場。”

用謝信衷的話說,行伍之人,當將軍的,家裡怎麼能沒有一個校場呢?

所以家裡從前是沒有花園的,後麵這三分之一大的地方,全都是校場。

“可娘親不樂意了,說哎呀你平均下來一年到頭能有仨月在家就不錯,憑什麼整校場呢,家裡想找個散心的地方都沒有。”

後來嫂嫂們陸續進門,也非常認同,爹爹哥哥們頂不住娘子軍,“最後這校場越來越小,吵來吵去,最後決定在中間劃一條線,最公平,哪一邊都有,哪一邊都不占便宜了。”

眼見謝辭說著說著,那揚起的幾分輕快聲調又漸漸去了,顧莞趕緊接話:“原來竟是這樣,小時候哥哥們練了武,還直接從小門跳進花園的湖裡洗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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