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這事兒四爺做的隱秘,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夜蘇培盛帶著大夫匆匆進了懷恪郡主的院子,多少還是有幾個人見到了的。
女人皆是八卦的, 日日閒來無事的女人更八卦,這日鈕祜祿格格再次與耿格格湊在一起議論這事:“……說是懷恪郡主又被送去了莊子上, 這才幾日啊,難不成懷恪郡主的病就好了?”
說著,她更是琢磨道:“應該不會,郡主剛回來的那天晚上,王爺專程去看過她一次, 後來叫蘇培盛帶了個年輕的大夫過來, 夜裡又帶了個府中的大夫過來……想必郡主病的應該十分厲害,怎麼這麼快就把人送走了?”
她環顧周遭一圈, 見無人留意她們,靠近了耿格格些, 聲音壓的更低了:“而且我聽說王爺下令打死了郡主身邊伺候的那個嬤嬤,如今陪郡主一起去莊子上的那個嬤嬤不僅是個啞巴, 好像也是個聾子。”
耿格格一愣,這等辛秘之事她還真不知道。
一激動, 正欲說話時卻劇烈咳嗽起來, 一聲接一聲,仿佛把肺管子都要咳出來了。
常嬤嬤連聲上前, 又是順氣又是遞茶, 耿格格這才好些。
鈕祜祿格格看著她臉色有幾分憔悴,關切道:“你咳的這樣厲害,可是生病了?如今雖至初夏,可也不能貪涼用冰。”
“咱們你雖年紀不大, 可女人嫁身子是最要緊的事兒,得多注意才是,不然到了老了,這毛病就全出來了。”
耿格格擺擺手,有氣無力道:“我一向不怕熱,如今尚未用冰了,想必是前幾日陪弘晝出去玩,吹了冷風染上了風寒。”
說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從小到大她身子一向不錯,寒冬臘月都很少頭疼腦熱,更彆說已至初夏。
她察覺不對已有了幾天了,這幾日裡又是請大夫又是吃藥,可身子半點起色都沒有,反倒愈發嚴重起來。
說著,她更是與鈕祜祿格格道:“這幾日我根本不敢靠近弘晝,你膝下還養著弘曆,也離我遠些吧,可彆將病氣過到孩子身上。”
鈕祜祿格格勸慰她幾句後,便匆匆離開。
很快,常嬤嬤又端著藥走了進來,耿格格最是怕苦,可為了病能早日好,端著藥是一飲而儘。
常嬤嬤連忙遞了清水上去給她漱口,更是道:“……格格這病都好幾日了,怎麼還沒好?奴才覺得您這是勞累所致,當初奴才勸您,您也不肯聽。”
德妃的壽辰就在上個月月底,不光福晉與兩位側福晉為德妃準備了壽禮,就連耿格格等人也沒落下。
李側福晉獻上的是厚厚一摞自己抄的佛經,當初她將話放了出去,雖想反悔,可也得看看四爺答不答應。
後來,就算她在病中也不得落下,以至於後麵那幾卷佛經字跡是歪歪扭扭,這佛經卻還是如數奉了上去,更能表明她雖在病中,卻仍是孝心不減。
福晉送的是一對白瓷玉碗,雖不算十分貴重,卻是花紋繁複,做工精致。
年側福晉依舊財大氣粗,送的是一尊半人高的珊瑚樹。
至於耿格格,如今她手上雖有了些閒錢,但她那點銀子也買不到什麼好東西,索性年後就開始給德妃娘娘繡起了一扇萬壽不斷紋屏風。
她繡工一向精湛,就是比起紫禁城中的繡娘也是不遜色什麼,再加上這次她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這扇屏風一送到德妃娘娘跟前就是讚不絕口,甚至還下令將這扇屏風擺在了內間。
四爺更道——額娘位居四妃之一,什麼好東西都不缺,這幾年我們送進宮的東西很少得她青睞,沒想到你繡的這扇屏風卻是入了她的眼。
這讓耿格格覺得一切都值了。
如今耿格格漱了漱口,才輕聲道:“先前德妃娘娘每次壽辰,我也就隨波大流送些禮物上去,不求出挑,也不求無過。”
“可如今,我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得替弘晝想想,阿哥年長,已進宮給德妃娘娘請過安,他有個當知府的外祖父,有個當側福晉的額娘,自己更是王爺長子,可德妃娘娘依舊對他不鹹不淡,若弘晝進宮,隻怕更不得德妃娘娘喜歡。”
“弘晝總有一日要進宮拜見德妃娘娘的,我身份低微,不能隨他一起去,到時候我不求德妃娘娘喜歡他,隻願德妃娘娘看在這扇屏風的份上能包容他幾分就好了。”
常嬤嬤連聲勸道:“您也是想的遠,叫奴才說,五阿哥是有福之人,就連皇上都喜歡他,德妃娘娘怎會不喜歡?”
耿格格卻沒她想象中這樣樂觀,微微歎了口氣:“上次在圓明園弘晝能入得了皇上的眼想必也是巧合,皇上膝下孫兒眾多,今日瞧見這個喜歡,明日瞧見那個也喜歡,想必不出幾日就會忘了弘晝的……”
她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耿格格想也不想,就能猜到是弘晝回來了,畢竟自瓜爾佳嬤嬤到了緩福軒後,就連小丫鬟不小心在主子身側打了個噴嚏都戰戰兢兢的,覺得這般很是不合規矩。
弘晝一把掀開簾子,就露出那張笑容滿麵的小臉,奶聲奶氣道:“額娘,我回來了!”
話畢,他便將手中那一束剛摘回來的鮮花捧到耿格格跟前:“額娘,您看看喜不喜歡,您要是不喜歡,我再去替您摘。”
如今雖是初夏,但天氣已有幾分炎熱,想必他一來一回皆是靠跑的,鼻尖、額上不布滿了汗珠子。
耿格格正欲說話時,卻又劇烈咳嗽起來。
她彆過身子,邊咳嗽邊道:“弘晝,你離額娘遠些,當心將病氣過到了你身上……”
弘晝忙爬上炕,替她順起氣來:“額娘,怎麼這麼久了,您的病還沒好?”
耿格格咳的厲害,無暇與他說話,可心裡卻很是無奈。
自耿格格病了之後,一貫頑劣的弘晝卻變得懂事起來,不僅沒有再胡鬨,甚至每天寸步不離守著耿格格。
可弘晝越是這般,耿格格就越是擔心,更是哄弘晝說自己每日看到鮮花就心情好了。
弘晝一聽這話果然照做,每日都跑去花園替耿格格摘花,每一朵都是花園中開的最大最好的,這才幾日啊,雍親王府花園的花兒都要被他薅光了。
今日弘晝再次為耿格格摘了一大束芍藥花,各色芍藥開的極好,他還搭了幾朵不知名的花兒與雜草,一看就是悉心搭配過的。
在一旁的瓜爾佳嬤嬤見他如此孝順甚感欣慰,隻是小孩子畢竟體弱,小心些總是好的。
她便道:“五阿哥,這花兒已經摘回來了,不如你替耿格格插起來吧。”
弘晝一聽這話又是翻箱倒櫃找花瓶,又是接水插花的,等他一通忙完後,耿格格的咳嗽已經止住了。
弘晝乖乖坐在一旁,奶聲奶氣道:“額娘,您的病怎麼還沒有好?”
耿格格雖也為自己的身子擔心,可為了不叫他擔心,麵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雖說額娘這病不嚴重,可大夫又不是下凡的神仙,怎會幾副藥一吃就好了?”
說著,她更是笑道:“放心好了,額娘沒事兒的。”
“你啊,就出去玩吧,你看,你幾日整日守在我身邊,橘子也不能出去玩,看著是悶悶不樂的。”
弘晝搖搖頭,正色道:“我哪裡都不去,就要守著額娘,這樣,額娘就能早點好了。”
耿格格還是耐著性子勸說弘晝莫要離她太近,可弘晝說什麼都不答應。
趁著弘晝午歇時候,瓜爾佳嬤嬤則與耿格格道:“……格格是為五阿哥好不假,可五阿哥隻是個不到兩歲的孩子,見格格生病會擔心會害怕,他若要一直留在格格身邊,格格就隨他吧,也免得五阿哥整日擔心。”
耿格格想著弘晝頭這一次這般懂事,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心裡是既感動又擔心。
到了下午,弘晝就一直陪在耿格格身邊,一會說故事給耿格格聽,一會給耿格格捶背捏肩,一會又給耿格格端茶遞水……惹得常嬤嬤等人連連誇讚,直說弘晝真是懂事。
傍晚時分,弘晝正陪著耿格格喝藥時,外頭就傳來丫鬟的通傳聲,說是四爺來了。
如今四爺來緩福軒的頻次雖不如先前,可也是隔岔五就會過來一趟的。
這不,四爺一進來,見著耿格格還在喝藥,就皺眉到:“得了,你還病著,就彆請安了。”
“這都幾日了,你的病怎麼還沒好?”
弘晝奶聲奶氣附和道:“對啊。”
說著,他更是抬頭看著四爺,揚聲道:“阿瑪,上次嫡額娘生病了,有太醫來給嫡額娘看病,額娘的病一直不好,您也請太醫來給她看看好不好?”
耿格格心下一驚,忙道:“王爺,五阿哥的話您彆放在心上。”
紫禁城中的太醫皆為主子們服侍,偌大一個雍親王府,也就四爺與位福晉,個阿哥是主子,其餘的都是奴才,哪裡能請太醫?
四爺淡淡道:“無妨,你病了這麼些日子,也該請太醫看看。”
當即他就道:“蘇培盛,你拿了我的對牌進宮請個太醫回來。”
弘晝笑眯眯道:“阿瑪真好。”
四爺與他相處了這麼多次,也知道這小崽子是個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性子,冷冷哼了一聲,並未接話。
他看向耿格格道:“我知道你向來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如今身子不好,請個太醫來瞧瞧也沒什麼,如此,我也能放心些。”
耿格格連聲應是。
她並不糊塗,知道四爺對她也好,還是對鈕祜祿格格等人也好,都是差不多的,最得四爺心意的是年側福晉,不管是論家世,容貌,才情……年側福晉都無可挑剔,她有的時候會想,若她是個男人,也會喜歡年側福晉這樣的女人的。
心裡想清楚明白後,她再對上四爺,就能做到寵辱不驚,隻想守著弘晝好好過日子。
四爺略坐了坐,就起身去了書房。
天擦黑的時候,陳福就帶著位老太醫到了緩福軒,這老太醫細細為耿格格把了把脈,剛將手收回來,守在一旁的弘晝就急不可耐道:“老爺爺,我額娘沒事兒吧?”
這位老太醫在太醫院當差已幾十年,醫術高明,冷不丁對上這樣一個好看的娃娃,聲音都和煦了幾分:“還請小阿哥和格格放心,格格的脈象並無任何問題,想必是近來換季,天氣反複無常,所以染上了風寒,老夫開一副藥,每日一早一晚用上幾日,想必就能痊愈。”
這話與王府中的大夫所說無異。
弘晝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奶聲奶氣道:“多謝老爺爺。”
任何時候,嘴甜的孩子都是討人喜歡的。
這老太醫笑著道:“小阿哥客氣了。”
猶豫片刻,他道:“其實在老夫看來,格格這病完全沒必要喝藥,是藥分毒,藥喝多了也不是好事兒,老夫為格格開個生津補氣的方子喝喝看,這效果不比喝藥差。”
弘晝再次道:“老爺爺,您真好。”
這話逗的這老太爺笑的合不攏嘴,他家中小孫兒也與弘晝差不多的年紀,怎麼瞧弘晝怎麼覺得喜歡。
更何況他在紫禁城中行醫多年,見慣了宮中各色主子,尋常主子根本不將他們當人,能給他們好臉色他都阿彌陀佛了,更彆說對他們說話客客氣氣。
常嬤嬤送了這位老太醫出門後,又差人去四爺跟前說一聲。
四爺聽說耿格格無事,想了想還是覺得去看看她。
隻是他剛起身,陳福就進來道:“王爺,年側福晉差人過來請您,說是年側福晉親自燉了老鴨冬瓜湯,請您過去嘗一嘗。”
四爺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答應了一聲,則打算去年側福晉院子裡。
不過他也沒忘記耿格格,直吩咐道:“陳福,你送些補品去緩福軒。”
等著四爺行至年側福晉的院子,一進去,便覺得渾身舒坦。
他是個完美主義者,在這一點上他覺得年側福晉與他旗鼓相當,寬敞的院子裡雅致清幽,一進院子門就能看到種的一簇簇開的正好的正好的梔子花,梔子花上旁種的是石榴樹,那些殘花都被打掃乾淨,入目所見皆是紅紅火火,旁邊更是隨意搭著一架秋千,秋千上還爬著牽牛花……任誰看了都i覺得賞心悅目。
但四爺不知道的是,並非年側福晉與他一樣在這等細枝末節上斤斤計較,而是為了投其所好罷了。
四爺一走進去,就聞到了撲鼻的香氣。
年側福晉正站在桌前含笑看著她,想必是今日她下廚了的原因,穿著一身素淡,頭上也隻斜插了支玉釵,雖比不得平素盛裝打扮時貌美,可她膚色白皙透亮,如此打扮給人一種小家碧玉的感覺。
四爺隻覺得眼前一亮,道:“今日你怎麼下廚了?這般熱的天,也不怕中了暑氣?”
他不知道的是女人家就沒有隨意的打扮,他看著隨意,實則也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的。
就比如今日的年側福晉,她身上穿的是輕薄搖曳的綃紗,素淨卻不寡淡,她麵上看似未著胭脂,卻是擦著百兩銀子一盒的珍珠膏……甚至連桌上擺著的這一鍋老鴨冬瓜湯,也是她晌午就燉上的,足足煨了個時辰,是清香撲鼻,軟爛醇厚。
年側福晉笑著道:“妾身閒著也是閒著,想著昨兒王爺說這幾日有些牙疼,今日就給您燉了這道湯下下火。”
說著,她更是盛了湯遞了過去,柔聲道:“王爺嘗嘗看味道怎麼樣。”
四爺喝了一口,這味道自是比不上廚子的手藝,卻勝在心意難得,他點了點頭道:“味道很是不錯。”
他見年側福晉麵上露出笑意,直道:“你忙活了這麼久,也坐下一起吃吧。”
年側福晉應聲坐下。
食不言寢不語,等著四爺用完飯正喝茶時,年側福晉則柔聲開口:“……妾身聽說耿格格病了?妾身原想要去看看她的,隻是因當初那件事,妾身想了想還是沒過去,就怕耿格格誤會了。”
她指的是耿格格早產一事。
四爺並不願提起這件事,握住她的手道:“事情都過去了,耿氏也並非如此小肚雞腸之人。”
更何況,年側福晉的身子也落下了病根,這輩子再難有身孕。
年側福晉沒有接話,隻微微歎了口氣。
四爺看向她:“怎麼了?”
年側福晉抬起頭時已是眼泛淚花,哽咽道:“沒什麼,妾身隻覺得這是報應,想當初妾身剛進王府,年輕不懂事,仗著王爺的寵愛行事張狂,害了耿格格不說,也害了自己。”
“有的時候妾身在想,若沒有當初這事兒,妾身是不是也有了王爺的骨血?”
說到這兒,她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了下來,瞧著是我見猶憐:“每次妾身看到弘晝,都在想,若妾身有個他這樣活潑可愛的孩子就好了……”
四爺將她摟進懷中,低聲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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