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的弘晝自想不到年側福晉為了將他搶過了正在下很大一盤棋,翌日一早聽常嬤嬤說耿格格昨晚上沒怎麼咳嗽,高興的是手舞足蹈,連聲道:“太好了,額娘,您的病就快好了,那個老爺爺可真是厲害。”
耿格格臉上也帶著笑:“是啊,等著額娘病好了就能再帶著你去花園玩了。”
母子兩個正說著話,常嬤嬤就如臨大敵走了進來,低聲道:“格格,錦瑟姑娘來了。”
錦瑟正是年側福晉身邊的大丫鬟,能言善道,性子潑辣,很是厲害。
弘晝奶聲奶氣道:“嬤嬤怕什麼?她又不是老虎?”
耿格格笑了笑道:“弘晝說的是,請錦瑟進來吧。”
往日裡錦瑟仗著自己是年側福晉身邊的大丫鬟,仗著自己是年家的家生子,眼高於頂。
但是今日她卻是態度謙卑,一進來麵上就掛著和善的笑容,規規矩矩行禮道:“奴才見過耿格格。”
說著,她更是招呼著身後兩個丫鬟上前道:“我們家主子知道您身子不適,派奴才給您送了些補品過來。”
弘晝雖知道年側福晉有錢,卻萬萬沒想到她這麼有錢,看著桌上擺著的錦盒,不由咂舌:“年額娘可真有錢!”
這裡頭有肥碩的乾鮑,小臂長的人參,上等的燕盞……零零散散有七八樣,每一樣都價值不菲。
錦瑟麵上浮起與有榮焉的笑,正欲說話時,卻聽見弘晝奶聲奶氣開口道:“年額娘這是要做什麼?”
他說這話還不算,更是邁著小短腿哼哧哼哧到了錦瑟跟前,雖人小,但氣勢卻是一點都不弱:“瓜爾佳嬤嬤說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年額娘一向不喜歡額娘,怎麼會派人送這麼多東西過來?”
耿格格低聲道:“弘晝,不得無禮。”
她無奈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還望年側福晉莫怪。”
頓時,錦瑟麵上的笑容不免有些勉強,她就不明白自家主子為何會喜歡這個小魔王,在她看來,四阿哥遠比這小魔王好得多:“格格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家主子一向喜歡五阿哥,怎麼會與五阿哥一般見識?”
說著,她更是解釋道:“其實我們家主子早就想派奴才過來了,卻因當初之事猶豫不決,還是昨日王爺勸慰我們家主子,說您是個和氣之人,定不會怪她的,所以今日才派了奴才走這一趟……”
這話說的高明,先是將四爺抬出來,又給耿格格戴了一頂高帽子,顯得耿格格若再計較此事就顯得不懂事了。
耿格格脾氣好不假,可若涉及到弘晝,她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她好幾次想過,若弘晝足月出生,身子骨定會比如今還強健。
故而,她隻是笑了笑並沒有接話。
弘晝卻揚聲道:“真的嗎?你不會在騙額娘吧?”
錦瑟連聲道:“您就算再借奴才一個膽子,奴才也不敢騙您和格格的。”
弘晝歪著頭想了想,好一會才道:“可就算額娘不怪李額娘,我也怪李額娘啊,當初就是李額娘嚇唬額娘,所以額娘才早產了。”
他小臉上是氣鼓鼓的,拿兩根手指頭比了比:“所以害的我現在還比哥哥矮這麼多了。”
錦瑟哄道:“可是我們主子當初也不是故意的啊,五阿哥,您可記得大年初一前去給我們家主子拜年,我們家主子給了您一個大紅包了,她多喜歡您啊!”
那封紅送的,連她都替李側福晉肉疼,更記得當時這小崽子臉上笑開了花。
“記得。”弘晝點了點頭,可話鋒一轉,就開始翻臉不認人來:“隻是一碼歸一碼,這兩件事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難道你覺得做錯了事兒,給我一個封紅就能把我打發了?況且當日哥哥也收到了李額娘的封紅……”
到了最後,錦瑟連自己怎麼走出緩福軒的大門都不知道,隻覺得腦瓜子嗡嗡疼的厲害。
就在弘晝以為耿格格會一日日好起來的時候,耿格格的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四爺下令又從宮中請了太醫,隻是看來看去,就連太醫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日,就連福晉都前來緩福軒探望了耿格格,先是親切慰問一番,繼而便說出今日過來的目的——四爺子嗣稀少,如今耿格格這病來的不清不楚,為免將病氣過給弘晝,隻能將弘晝養到彆處一段時間。
耿格格一聽這話,當即眼眶就紅了,弘晝長這麼大,她還從未和弘晝分開過。
福晉也是當過額娘的人,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勸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弘晝,按照規矩,早在你身子不適時就該叫弘晝搬走的,可我想著你們母子情深,以為你的病幾日就能好了,所以才未開口,不曾想你到今日還病的這般厲害。”
從前她的確存過將弘晝養到正院的心思,可如今,她卻是再無這個心思,一來是弘晝記事兒了,二來就弘晝這性子,隻怕會將正院攪合的天翻地覆:“你向來與鈕祜祿格格有幾分交情,弘晝又與弘曆兄弟情深,我已與鈕祜祿格格說過了,這些日子弘晝就暫且養在如意室,等著你的病好了再叫弘晝搬回來也不遲。”
耿格格噙著淚道:“是,多謝福晉了。”
她很快就將弘晝喊到跟前,與弘晝說了這事兒,如今強撐著身子替弘晝理了理衣裳,低聲道:“你不是很喜歡四阿哥嗎?明日你就要搬去和他一起住了,額娘不在你身邊,你要聽話,不要頑皮,莫要惹鈕祜祿格格生氣,也彆打擾四阿哥讀書寫字……”
話還沒完說完,她的眼淚就簌簌落了下來,隻覺得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弘晝。
她的身子如何,她比誰都清楚,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所以這些日子閒來無事時就開始替弘晝做裡衣,一件接一件,誰都勸不住,她怕以後再也沒機會。
這孩子挑剔得很,總說針線房送過來的裡衣穿著不舒服,所以從小到大弘晝的裡衣都是她親手做的。
弘晝眼眶也發酸起來。
他知道曆史上的耿格格會長命百歲,可他怕自己成了那隻煽動曆史的蝴蝶,害得耿格格早早去世。
若真是如此,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王府裡有很多人喜歡他,四爺,弘曆,常嬤嬤,瓜爾佳嬤嬤……可所有人的愛加起來都抵不上一個耿格格,就算全世界都與他為敵,耿格格也會站在他這一邊說:“弘晝,彆怕,有額娘在。”
他不知道曆史上的和親王如此囂張霸道與耿格格有沒有關係,但他知道,他不能沒有額娘。
弘晝強忍著才不叫眼淚掉下來,他這眼淚一掉,耿格格隻會愈發擔心:“額娘,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乖乖的,反正您的病一好我就回來了,耽誤不了多久的……”
耿格格噙著淚點點頭。
四爺就是這時候走進來的,一進來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耿格格還要掙紮著下床請安,四爺卻一把握住她的手:“這是做什麼?你正病著,就不要折騰了。”
耿格格知道誰都不喜歡見到哭喪著臉的人,揚起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來:“王爺,今日福晉與我說了,我正病著,不好讓五阿哥一直在緩福軒住著,五阿哥本就早產,傷了底子,福晉便說將五阿哥送去如意室……”
四爺今日一來是看看耿格格,二來正是與耿格格說起這事兒:“……年氏今日正好與我說起了這件事,直說你本就病著,如今該好生養病才是,她願意將弘晝接過去養一陣。”
方才年側福晉與他說這話時說的是梨花帶雨,眼淚漣漣,言語裡皆透露出對孩子的渴望與對弘晝的喜歡。
但四爺並不是沒有分寸之人,他並沒有一口答應下來,隻將這個問題留給耿格格做選擇:“年氏的意思是如意室已有個弘曆,弘曆雖聽話懂事,但卻也要耗費鈕祜祿氏不少心心力,再來一個弘晝,她難免照顧不周。”
“反觀年氏,她雖身子不大好,可她那院子寬敞,身邊伺候的人也多,不怕照顧不好弘晝……就看你怎麼選了。”
就衝著當年自己難產一事,耿格格就不敢相信年側福晉,如今麵上並不敢表現太過,低聲道:“妾身還是覺得鈕祜祿格格更穩妥些,年側福晉身子一貫不好,五阿哥子又頑皮,若是衝撞了年側福晉就不好了。”
“如意室內有四阿哥,若是五阿哥……想念妾身了,還能與四阿哥說說話解悶的……”
她的聲音到了最後又透著哭腔。
四爺正欲點頭答應時,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弘晝卻揚聲開口道:“額娘,我要去年額娘那裡!”
耿格格麵上帶著驚愕之色,也顧不得四爺在場,低聲道:“弘晝!”
弘晝又恢複了往常的模樣,隻是那雙好看的大眼睛卻是紅紅的:“額娘,我想要去年額娘那裡,年額娘院子好大啊,還有她那裡還有好多好吃的。”
說著,他更是癟癟嘴,“我雖然喜歡和哥哥玩,但哥哥每日都要讀書寫字,沒空和我玩的。”
耿格格還想勸,可有些話當著四爺的麵並不好說。
四爺難得親昵拍了拍耿格格的手:“我知道你擔心弘晝,可年氏那裡又不是龍潭虎穴,沒什麼可怕的,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嗎?你就放心好了。”
說著,他更是道:“弘晝是你生的,他是什麼性子你不知道?這孩子哪裡是會受人欺負的性子?”
這最後一句話叫耿格格心裡舒坦了些。
弘晝也連連點頭:“我每日都和鈕祜祿額娘,哥哥一起玩,都玩膩了,我要去找年額娘玩一玩,您要答應我,等著我和年額娘玩膩了,您的病就好起來了好不好?我還是最喜歡和您一起玩。”
耿格格噙著淚點點頭,連聲說好。
弘晝臉上揚著笑,奶聲奶氣道:“阿瑪,額娘,那我就先回去收拾東西了。”
等著他一出內間的門,臉上的笑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早在耿格格最初生病時,他並未覺得不對,人吃五穀雜糧,誰都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
隻是隨著耿格格身子一日比一日嚴重,彆說大夫,就連太醫都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他才是覺得不對。
他也看過幾部宮鬥宅鬥劇的,知道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耿格格身子既一直不好,那會不會是有人下毒?
在瓜爾佳嬤嬤與常嬤嬤的雙重把控下,尋常人想將手伸到緩福軒來並不容易,偌大一個雍親王府,也就個人能有這個本事。
福晉嫌疑並不大,如今她頗有一種坐穩自己福晉之位,彆的事都與我無關的架勢,李側福晉就更不必說了,如今她是自顧不暇,連自己和懷恪郡主都顧不上,哪裡管得了彆人?
弘晝想來想去,隻覺得年側福晉嫌疑最大,再加上這些日子年側福晉屢屢示好,更加不對勁。
他本就絞儘腦汁想著一探究竟,不曾想剛打起瞌睡,年側福晉就巴巴將枕頭送了過來,怎會不答應?
當天晚上,瓜爾佳嬤嬤就開始收拾起東西來了,收拾來收拾去,好像也沒多少東西,無非是弘晝平日喜歡的玩具和換洗的衣裳,瓜爾佳嬤嬤也覺得沒必要帶太多東西去,一來是麻煩,二來是怕給弘晝一種“帶這麼多東西過去,是不是以後不會再回來的”誤解。
等著瓜爾佳嬤嬤東西收的差不多了,則與弘晝道:“……奴才覺得這兩個箱子應該就夠了,反正五阿哥住不了多久就要回來的,兩個院子隔的也不遠,若缺什麼少什麼回來拿也方便。”
“對了,你可要將橘子也帶過去?”
弘晝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搖搖頭道:“年額娘身子不好,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橘子,就不帶了吧。”
說著,他更是吩咐一旁的小豆子道:“你就留下照顧橘子,記住,一定要好好照顧它。”
小豆子拍著胸脯道:“主子放心好了,奴才一定將橘子照顧的好好的。”
彆說整個緩福軒上下,就連整個雍親王府,幾乎每個人都知道橘子是弘晝的寶貝,他更是不敢掉以輕心,這話說的頗有一股貓在人在貓亡人亡的架勢。
等著瓜爾佳嬤嬤離開後,弘晝更是拉著他低聲道:“我把你留下來一來是照顧橘子,二來是替我守著額娘,有什麼大事小事都要告訴我。”
小豆子連連點頭:“主子放心,奴才一定不負所托。”
說起來他也好,小瓶子也好,都對弘晝忠心耿耿,小小年紀的孩子或許不知道這四個字的含義,但卻知道弘晝供他們吃喝不說,有什麼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給他們留一份,這等好日子他們從前想都不敢想,彆說替弘晝辦事兒,就算將命都搭進去都在所不惜。
弘晝點點頭,他又怎麼能放心?
接下來這一夜他都沒睡踏實。
一早起來,他先是見過了耿格格,耿格格想必也是一夜都沒睡好的樣子,看起來愈發憔悴,握著他的手是千叮嚀萬囑咐,麵上皆是擔心之色。
弘晝雖舍不得,可麵上卻半點端倪都不敢露出來,瞧著與平日沒心沒肺的樣子一樣:“額娘,您就放心好了,我會乖乖的,不會惹年額娘生氣的。”
他看了眼在門口等候他多時的錦瑟,衝耿格格揮手道:“額娘,我就先走了,我會經常回來看您的。”
說著,他就牽著錦瑟的手往外走,更是嘰嘰喳喳道:“錦瑟姐姐,你來的可真早,是年額娘叫你來的嗎?”
“我還沒用早飯了,年額娘院子裡有小廚房是嗎?她有沒有給我準備好吃的?”
……
耿格格一直盯著弘晝離開的方向,便是再沒見到弘晝的影子,也舍不得收回眼神。
常嬤嬤不免在心裡覺得弘晝真是個小沒良心的,可當著耿格格的麵還是勸慰道:“您放心好了,五阿哥這般性子,在哪裡都能過得好的。”
耿格格卻搖搖頭,覺得弘晝怪覺得叫她難受。
想當初弘晝看到錦瑟是愛搭不理的,如今一口一個“錦瑟姐姐”,想必知道自己要寄人籬下,所以連年側福晉身邊的丫鬟都討好起來了吧。
弘晝卻不知道耿格格竟擔心到了這般境地,一路上攥著錦瑟的手就沒撒開過,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在前來緩福軒之前,錦瑟心裡是七上八下,覺得年側福晉此舉是給自己找罪受,可如今對上這樣的弘晝,她頓時就明白年側福晉為何要將這孩子養在身邊——這般可愛的孩子,誰不喜歡?
弘晝卻比錦瑟想象中更招人喜歡,隔著院子老遠,他瞧見在門口等他的年側福晉,哼哧哼哧邁著小短腿跑上前,一把抱住年側福晉,抬起頭,奶聲奶氣喊了一聲:“年額娘。”
年側福晉隻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麵上浮現幾分笑意來:“好孩子。”
說著,她就牽起弘晝的手往裡走去。
她雖為側福晉,但出身顯赫,又得四爺喜歡,所住的院子也是寬敞又雅致。
她帶著弘晝在院子裡逛了一圈,這才將弘晝帶去他的房間。
弘晝再次在心中感歎年家的財大氣粗,這間屋子並未用窗紗,用的是價值不菲的琉璃,顯得本就寬敞的屋子愈發亮堂潔淨,像小孩子喜歡玩的撥浪鼓、陀螺、不倒翁、七巧板、華容道等等裝了整整兩箱子,甚至角落裡還擺著一棵紅珊瑚樹。
若是弘晝沒記錯的話,當日德妃壽辰時,年側福晉就送了棵更高更大些的珊瑚樹進宮當賀禮。
年側福晉笑著道:“弘晝,這屋子你可喜歡?”
弘晝頭點的如小雞啄米似的:“多謝年額娘。”
他的眼神落在案幾上一個小貓形狀的木雕,隻覺得愈發不對,年側福晉分明是早有準備的樣子。
若說這屋子是年側福晉思子心切,提前為自己以後孩子準備好的,那年側福晉又怎麼未卜先知,知道自己第一個生下的一定是兒子?又怎麼知道她的孩子會與自己一樣,喜歡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