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直覺得弘晝很聰明, 聰明的他都忘記弘晝隻是個四歲的小娃娃。
如今瞧著弘晝狐疑的目光,他耐著性子解釋道:“照你所說,納喇·星德的應該是對瓜爾佳·滿宜是有幾分喜歡的, 起碼是不排斥,但並沒有喜歡到為她再冒一次險。”
“舉個例子,朕記得你有隻貓兒叫做橘子, 朕猜想你如今應該是喜歡橘子的,可比起當初老四剛將橘子送給你時, 應該是差了些許。”
“但若這時候有人要將橘子抱走, 是不是你就記起橘子的好?舍不得它了?”
弘晝重重點點頭:“是了, 橘子可喜歡我了, 每次我出門之後橘子都會在門口等著我,它還認得我的腳步聲了,一聽到我回來,就飛快跑了過來。”
“當初我在乾清宮住了幾個月, 回去一看,發現橘子瘦了不少,想必它十分想我。”
皇上道:“這就是了。”
“這就好比貓兒不聽話時你經常嚇唬它會將它送走, 但真的它要被抱走,你又舍不得, 兩者是一樣的道理。”
“納喇·星德之所以不在意瓜爾佳·滿宜, 那是因為他知道瓜爾佳·滿宜一直都在, 興許等著瓜爾佳·滿宜真的離開了, 他就慌了。”
“千金難換真心, 朕相信這個道理他也懂。”
弘晝這才恍然大悟,正色道:“皇瑪法,我懂了, 原先我日日在星德哥哥跟前念叨滿宜姐姐的好,隻會一次次提醒他滿宜姐姐還在他身邊,這樣隻會反其道而行是不是?”
皇上微微頷首:“這與納喇·星德品行好壞沒有關係,這世上男人大多都是如此的。”
那這世上大多數男人可真是賤骨頭!
弘晝下定決心以後一定不能當這樣的壞男人,他想了想,又道:“皇瑪法,我大概知道要滿宜姐姐該怎麼做了……隻是,若這個法子不奏效怎麼辦?”
皇上乃是經驗豐富的過來人,隻覺此等招數對納喇·星德情竇未開的少年郎大概是夠用的。
他勝券在握道:“若是這法子沒用,你再進宮找朕就是了,難道在你心中,朕就隻有這等手段?”
“朕既與你說了這事兒無需擔心,那你就不必因此事煩惱,隻要安安心心等著喝喜酒就是了。”
弘晝喜的是連連點頭:“那我就替星德哥哥和滿宜姐姐多謝您了。”
很快,眾人驚喜的發現散步一圈回去後的皇上心情好了許多。
與此同時,一直很擔心弘晝的弘曆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見弘晝肚子已吃的鼓起來,卻還舍不得放下筷子,低聲道:“弟弟,前幾日你說你心情不好?如今你心情好了?”
弘晝點點頭,給弘曆也夾了一個雞腿,道:“對了。”
弘曆輕聲道:“但弟弟,即便你心情好了也不能吃這麼多啊,當心吃多了積食。”
弘晝卻揮舞著自己胖乎乎的小胳膊,正色道:“那怎麼能行?哥哥,你沒發現我這些日子都瘦了嗎?”
弘曆沒發現。
他是真沒發現。
但忠言逆耳,他怕這等話說了會讓好不容易高興起來的弘晝又不高興,隻能默默多給弘晝夾些素菜。
多吃素菜好,多吃素菜不容易積食。
等著酒足飯飽後,弘晝更是心情大好,與太後娘娘說說話,陪惠妃娘娘聊聊天……逗的一眾妃嬪是哈哈大笑。
惠妃娘娘更是拉著弘晝的手道:“自你離開紫禁城後,本宮很是不習慣,若你能一直住在宮裡頭就好了。”
“前幾日本宮娘家差人送了幾盒子上等的參片來,本宮給你留了兩盒子,待會兒你就帶回去。”
惠妃娘娘乃出生納蘭一族,出身顯赫,娘家很有權勢。
弘晝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連連稱好:“多謝惠瑪嬤,我額娘先前大病過一場,身子雖好的差不多,可比起當初未生病時還是差了些許,這參片拿來給額娘煲湯或泡水喝最好。”
“惠瑪嬤,多謝您啦。”
他這般孝順的小模樣實在招人喜歡。
惠妃娘娘看著他,喜歡的眼睛直發光:“咱們弘晝可真是個好孩子。”
一旁的榮妃娘娘見狀,則含笑與德妃娘娘道:“你們家老四這孩子實在是招人喜歡,就連本宮見了都覺得他可愛,也難怪皇上喜歡。”
說著,她瞧了瞧四周,見無人在意,便低聲與德妃娘娘耳語:“有些話本宮本是不該說的,也就瞧著德妃妹妹平素和善,提前說上兩句恭喜話。”
“鹹安宮那位隻怕再也出不來了,老大也被軟禁了,得朝臣擁立的老八因那兩隻病怏怏的海東青,與那位置再無可能。”
“剩下的一眾皇子,瞧著皇上並不似格外偏愛哪個,最偏愛的孫子倒是弘晝。”
“人人都說弘晝是個有福氣的,興許老四還能因這孩子得到更多了……”
德妃娘娘雖臉上帶笑,但笑容並未觸及到眼底。
自鬆佳姨娘一事後,她與四爺的關係雖已和緩,卻仍是不溫不火,相較於叫四爺登上儲君之位,她更樂意見著老十四坐上那位置。
但有些事情並非她一婦人能夠左右,如今瞧著弘晝與太後娘娘等人相談甚歡,隻微微歎了口氣。
到了宴席將散時,皇上更親自將四爺喊上前道:“……朕先前在病中時,是弘晝陪在朕身邊說話解悶,馬上就要除夕了,你過些日子將弘晝和弘曆送進宮住些日子,等除夕宴結束了再將他接回去吧。”
這可真是愛屋及烏。
更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落在眾人眼裡,大家隻覺得皇上因喜歡弘晝,所以連帶著弘曆也沾了光。
卻唯有皇上清楚,他不過是怕弘晝一人在乾清宮住著太過於無聊,所以才將弘曆接進宮與弘晝作伴的。
一貫話少的德妃娘娘聽聞這話,卻是難得開口道:“弘晝這孩子,的確是招人喜歡。”
“隻是弘晝與弘暟差不了幾歲,若臣妾沒有記錯的話,這堂兄弟幾人還從未見過麵了,皇上,不如這次也將弘暟也進宮來與弘晝做做伴?”
弘暟乃老十四嫡幼子,今年七歲,生的是活潑可愛,聰明懂事,很是得德妃娘娘喜歡。
當著眾人的麵,皇上自不會不給德妃娘娘這個麵子,一口就答應下來。
倒是四爺麵色雖未有什麼變化,但心裡卻不大舒服。
老十四因年紀小,當日大婚時皇上賜下的宅院離老三的誠親王府較遠,故而並未將幾個孩子送到誠親王府念書。
但弘晝還是聽說過弘暟的大名的。
這個叫弘暟不僅從老十四嫡福晉完顏氏肚子裡出來的,身份尊貴,更是活潑可愛,聰明過人,據說小小年紀就過目不忘。
就連弘曆聽說弘暟要與他們一並進宮的消息後,都很是擔憂。
弘曆的會讀書皆因鈕祜祿格格管教有方,因他自己勤勉刻苦……他碰上這等天資過人之人,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
回程的馬車上,四爺因宴會上德妃娘娘的一番話,心情愈發低落,弘時因四爺對他的愛答不理,心裡是苦鬱交加,弘曆則因弘暟的進宮也擔心不已……唯有弘晝一人高興不已,時而托腮傻笑,時而低聲自言自語,彆提有多高興了。
翌日一早,前去誠親王府後,許久未告假的弘晝再次找到老三,表示自己要請假一日。
這可把老三高興的喲,連連答應。
若是弘晝繼續這般“勤勉上進”,隻怕他誠親王府的那一片梅花林都要保不住了。
說起來老三還是挺羨慕四爺的,羨慕四爺有這樣一個好兒子,得皇上喜歡不說,還孝順,如今帶著滿學堂的皇孫們去采集梅上雪水,為的就是給四爺煮茶喝。
可憐他那麼好的一片梅花林,如今已被這群小崽子們糟蹋的不成樣子。
弘晝得老三答應後,直奔十三爺府上而去。
十三爺這幾年皆在府中“養病”,除去偶爾去一去雍親王府,剩下的日子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先前十三爺就不理會弘晝找瓜爾佳·滿宜,如今猜到些什麼的他更不會拘著他來找瓜爾佳·滿宜。
弘晝是輕車熟路到了瓜爾佳·滿宜的院子,一進去就嚷嚷道:“滿宜姐姐!”
瓜爾佳·滿宜自大受打擊後,不僅像變了個人似的,整個人更是肉眼可見瘦了一大圈。
弘晝一進去,就瞧見坐在炕上發呆地瓜爾佳·滿宜,笑容滿麵道:“滿宜姐姐,你在做什麼?”
瓜爾佳·滿宜搖搖頭,道:“沒做什麼。”
她長長歎了口氣:“這些日子我做什麼都提不起勁兒,弘晝,你說人活這輩子有什麼意思?”
“人生來這世上走一遭,就是來受苦的,弘晝,你說人為什麼要活著?”
弘晝隻覺得眼前的瓜爾佳·滿宜像變了個人似的,正色道:“滿宜姐姐,你可彆灰心喪氣,人活著多有意思啊,可以穿好看的衣裳,吃好吃的東西,戴貴重的首飾。”
“哎呀,你彆喪氣了,今日我是有好消息告訴你的。”
說著,他便將昨日在紫禁城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都道了出來,最後更是道:“……滿宜姐姐你放心,這件事我已經與皇瑪法說了,皇瑪法已答應過我不會將這事兒告訴旁人的。”
瓜爾佳·滿宜因驚訝長大了嘴巴,也顧不上什麼傷心不傷心了:“這事兒,你既然告訴了皇上?”
弘晝重重點了點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對啊。”
“滿宜姐姐,方才我不是與你說了嗎?這主意是皇瑪法與我出的,保準有用。”
這世上最難受的就是求而不得,瓜爾佳·滿宜這幾天日夜想的都是納喇·星德,如今也顧不上訝異,萌生出幾分欣喜之情來。
在他們看來,皇上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皇上出的主意,保準好使。
接下來的日子,弘晝也好,還是瓜爾佳·滿宜也好,誰都沒去找過納喇·星德。
與此同時,瓜爾佳一族也放出要為瓜爾佳·滿宜說親的消息來,一家有女百家求,先前瓜爾佳·滿宜因十三爺的關係,親事有些艱難不假,但若將要求稍微降低那麼一點,上門求親的人就多了很多。
更何況,皇上如今對十三爺和煦了許多,前些日子還派了位太醫給十三爺看了腿疾。
一時間,京城中人人皆知瓜爾佳一族的那個老姑娘要定親了。
做戲要做全乎。
瓜爾佳·滿宜在家人的安排下,還與其中一個兒郎相看了。
好巧不巧,這一幕正好叫納喇·星德撞見了。
這一日納喇·星德正好與同僚約著去天香樓吃飯,遠遠就見著瓜爾佳·滿宜與家人下了馬車,另一輛馬車很快也停了下來,下來了一行人,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兒郎……傻子瞧見這一幕都知道他們是在相看。
恰逢他的同僚笑道:“星德,我記得這位瓜爾佳格格的姑姑是你十三叔身邊的側福晉,你可認識她?我可是聽說她性情模樣都不錯,從前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惹得她瑪法臨終之前還放心不下她,如今怎麼肯出來相看了?”
另一個人笑著接話道:“想必是想明白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叫我說,咱們行伍出生的就該娶這等灑脫性子的姑娘,娶那等高門大戶人文鄒鄒的姑娘,娶回來之後怕是得當祖宗一樣供著。”
納喇·星德向來是個擅於言談的,可看到這一幕卻是什麼話都沒說。
不遠處的瓜爾佳·滿宜並不像平時那般隨意的打扮,今日打扮的是明豔又動人,挑金絲紋的旗服,袖口和領口處裹著一圈兔子毛,襯的她臉隻有巴掌大小,精致又動人,嘴角更是噙著淡淡的笑容,十分溫柔的模樣,半點不像平日裡咋咋呼呼的樣子。
隻是,今日的瓜爾佳·滿宜並沒有穿披風,也不知道冷不冷……
兩家人站在天香樓門口寒暄了幾句。
納喇·星德從他們跟前經過,他猶豫著他畢竟是雍親王府的女婿,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
誰知瓜爾佳·滿宜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像沒看見他似的,含笑與身側的兒郎徑直走了進去。
納喇·星德隻覺得喉頭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悶悶的,很難受。
今日他與同僚相約一起喝酒,說起前年一起上戰場殺敵的事情,更說起遠在四川的年羹堯:“……星德,若說起來,你還得管這位年大人一聲舅舅了,他年紀輕輕就已任四川巡撫,四川那地方一向不太平,可自他去了之後卻是風平浪靜,可見其手段了得。”
“是啊,我聽說他手段雷霆,鎮壓了四川許多匪寇,皇上隻怕會重用他的。”
從前的納喇·星德對這些話題很是感興趣。
一二十歲的將士嘛,隻怕做夢都想著上戰場殺敵。
可今日他卻很少接話。
幾杯酒下肚,他卻覺得越來越清醒,索性打算出去走一走逛一逛。
他走到瓜爾佳·滿宜所在的雅間後,腳下的步子不自覺放慢了些,隻聽見裡頭傳來歡聲笑語,若是仔細辨聽,還能聽到什麼“滿宜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性子模樣都沒得說”之類的話。
他心裡愈發不是個滋味。
偏偏他走到樓梯口,更聽到兩個夥計在閒言碎語:“這瓜爾佳格格與那完顏公子瞧著真是登對了,說不準京城中馬上又要有喜事了……”
原本隻打算出來吹吹冷風的納喇·星德卻沒回去的欲望,徑直騎馬去了雍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