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老十四今日也過來給隆科多這位表叔拜年。
弘晝本就是急性子,在佟佳府邸門口等候多時,索性跳下馬車,直奔門房而去:“我要見我舅公。”
能在這等高門大戶當門房的絕非等閒之輩,見眼前小娃娃生的可愛,穿著富貴,明知故問道:“敢問您舅公是誰?”
弘晝揚聲道:“隆科多。”
“上次在宮裡頭,我還邀請舅公來我們家玩了,不過我阿瑪今年正月未對外宴客,這才不能接舅公去我們家做客。”
“所以啊,我這就來找舅公了。”
門房眼睛滴溜溜轉了兩圈,想著這孩子定是皇家貴胄之子,便差人帶他進去,又請人稟於隆科多。
小廝在前頭帶路,跟在後頭的弘晝隻覺得應接不暇,眼睛都看不過來了。
佟佳一族出過兩位皇後,在前些年更有“佟半朝”之稱,可見佟佳一族的顯赫。
一路走來,弘晝隻覺得這裡比雍親王府還要富庶些許。
穿行過花園,即便正值正月,弘晝仍覺美不勝收。
花園裡不光有梅花,還有牡丹,芍藥等一些花卉,想必是暖房養好了搬出來的,不過這等天氣,這些嬌氣兒的花隻怕不到一日都得換一批。
可他仍見著這花兒開的正好,可見佟佳一族是真的不缺錢。
隻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一隻細犬給吸引去了。
這細犬渾身毛發黝黑,四肢修長,看著是威風凜凜。
不過這裡是內院,今日佟佳府上又有客人,怎麼能放任這細犬亂跑?
一人一狗,四目相對。
弘晝的注意力就被這隻威風凜凜的細犬給吸引走了。
前麵帶路的小廝仍在兢兢業業帶路,隻是一回頭,弘晝早已不見了蹤影。
此時的弘晝正與那隻細犬玩的開心,因他身邊養著一貓一馬的緣故,他對這些小動物很有好感,再加他是自來熟的性子,很快與這細犬打成一片,更是與這細犬玩起拋木棍的遊戲來。
弘晝選了一根不短不長的木棍,將木棍丟遠去,這細犬再叼回來,有點像後世的飛盤遊戲。
這讓他覺得若是今年皇瑪法帶自己狩獵時,有這樣一隻細犬就好了。
等弘晝再一次將木棍丟出去,那細犬似乎聽到響動,木棍也不叼了,朝著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弘晝也忙跟了過去,嘴上更是連連喊道:“狗狗,你要去哪裡?”
等著弘晝氣喘籲籲跟過去時,卻見著那細犬正對著一個假山後的婦人狂吠不止,那婦人瞧著四十多歲的年紀,哭的眼睛紅腫,身邊有嬤嬤與丫鬟護著,生怕這細犬靠近了。
但那細犬像認識人似的,衝著她直叫連叫。
弘晝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卻也能瞧出那婦人的膽怯與害怕,更是見到護著她的丫鬟與嬤嬤腿肚子直打顫。
弘晝忙撫著那細犬的腦袋,安撫道:“好狗狗,你彆叫。”
“你看,你把彆人都嚇到了。”
也不知是這細犬叫累了,還是弘晝撫摸它腦袋的手法太舒服,它真沒再叫,乖乖跟在弘晝身後。
弘晝瞧著那婦人仍止不住掉眼淚,便拍了拍那細犬的屁股:“好了,你躲遠些,我待會兒再和你玩。”
那細犬就乖乖離遠了些。
方才哭泣不止的婦人這才道:“敢問你是誰家的孩子?今日之事,真是多謝你了。”
弘晝揚起笑臉道:“不用謝。”
至於名諱,他則沒打算留下,誰叫他是活雷鋒了?
一直護在那婦人跟前的老嬤嬤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婦人身上,雖聲音顫抖,卻仍關切道:“福晉,您沒事吧?您可是被嚇壞了?可要請大夫來給您看看?”
那婦人以帕子沾了沾眼睛,搖頭道:“沒事兒。”
“今日有客人來,就不必請大夫,若不然,叫老爺與那位知道了,定又覺得我故意挑事兒。”
聽到這話,那老嬤嬤的眼眶就紅了,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方才當著一眾女眷故意給您沒臉,明知道您躲出來了,還不肯放過您,知道您怕她那狗兒,故意將狗兒放出來攆您,這,這……天底下竟有這樣惡毒的婦人,也不怕遭報應!”
方才這位老嬤嬤忠心護主,甚至不惜以命護主時都沒哭,如今卻氣的掉下眼淚來:“老爺真是糊塗啊,您嫁給老爺幾十年,如今他竟由著一個賤婢踩在您頭上作威作福,就算他不要麵子,也得替哥兒幾個想一想才是……”
弘晝瞧著那對主仆眼眶都紅了,便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他想著那位福晉的穿著打扮應該是個有身份的,想必也不想自己見到這樣一幕。
弘晝很快就到了外院。
隆科多雖知曉弘晝來了,但他對正月裡四爺沒來給他拜年還是有些不高興的,便有心晾一晾弘晝,叫弘晝先去內院給夫人請安。
弘晝今日是存著將功補過之心過來的,畢竟因他的出現,年羹堯與四爺已分道揚鑣,如今隻想著好好拉攏拉攏隆科多。
彆說隆科多今日叫他進內院給夫人請安,就算叫他當眾跳支舞,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為了以後的美好生活。
拚了!
弘晝乃是進過宮,得太後娘娘與惠妃娘娘等人青睞的,如今到了花廳,在一眾女眷之中更是如魚得水。
很快,就有丫鬟帶著弘晝上前給一位三十餘歲的美婦人請安。
這美婦人容貌不俗,打扮的更是花枝招展,身上穿的是繡金絲牡丹紋緙絲小襖,領口和袖口處還鑲著雪白的狐狸毛,腕上更套著七八隻極細的金鐲子,累在一起,手一伸一抬就泠泠作響,十分好聽。
弘晝聽惠妃娘娘說過,這等金鐲子雖好看又好聽,但做起來卻是工藝繁瑣,稍有不慎金鐲子就變形了,很考驗匠人手藝。
不曾想眼前這位美婦人手上一戴就是七八個金手鐲,更不提她頭上,頸脖間,腰間……那可真是行走的百寶箱啊。
弘晝乖乖上前,道:“弘晝給舅婆請安。”
那美婦人臉上笑意怎麼都擋不住,更是伸手捏了弘晝胖乎乎的臉。
她指甲蓄的長長地,指甲上更塗地紅豔豔的,猛地這樣一隻手伸過來,讓弘晝以為自己見到鬼了。
更不必說她手上沒個輕重,不僅將弘晝嫩嫩的小臉捏疼了,更是捏紅了。
弘晝為了自己美好的未來,咬緊牙關沒有說話。
頓時,那誇讚聲就如潮水似的直奔弘晝而來,恨不得將弘晝淹沒:“怪不得我聽說皇上極喜歡雍親王的這位小阿哥,換成誰,誰不喜歡?”
“是啊,這小阿哥長得真好看,我活到這麼大年紀,還沒見過長得如此可愛的小孩子!”
“以後小阿哥長大了,雍親王府的門檻隻怕要被媒婆踏破的。”
弘晝麵色含笑,與這個接話,與那個搭話,很惹人喜歡。
那美婦人也覺得弘晝著實可愛,一伸手就是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喏,正月未過都是年,這是舅婆給你的壓歲錢。”
弘晝掂量一一,頓時就眉開眼笑起來,連聲道:“多謝舅婆。”
很快,那些女眷又開始恭維這美婦人來了。
弘晝也跟著說了幾句吉祥話,無非是“您長得真好看”之類的話。
不過,弘晝也沒撒謊,這也是實話。
一群人逗的這美婦人笑聲連連,更是將弘晝抱在自己身邊坐著,時不時喂他吃糕點。
正當一夥子人其樂融融時,外頭就走進來一個小丫鬟,她靠近美婦人道:“夫人,福晉回來了。”
雖說這丫鬟聲音壓的很低,但因弘晝離她較近的緣故,聽的是一清一楚。
下一刻,弘晝更是聽到她皺眉道:“她回來了就回來了,難不成還要我去迎接她?”
弘晝這才發現,這佟佳府上真是好生奇怪,又是福晉又是夫人的,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弘晝正絞儘腦汁想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卻見著丫鬟口中的福晉正是方才花園裡被嚇唬的那人。
不僅美婦人沒有起身,屋內的一眾女眷都沒搭理隆科多福晉,甚至隆科多福晉落座的一圈,周圍人都慌忙散了,生怕與她挨的太近,惹得那位美婦人不高興似的。
隆科多福晉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那裡,脊背繃的筆直,雖麵上端著笑,但那笑容看起來還是怪可憐的。
到底有一麵之緣,自來熟的弘晝就想著過去說幾句話,誰知他剛走過去,就被一好心婦人給拉住了:“小阿哥彆過去,”
說著,她的聲音更是低了些:“今日小阿哥是來給隆科多大人拜年的,那就離福晉遠些,若是夫人不高興,在隆科多大人跟前說上幾句,隆科多大人可是會不高興的。”
弘晝忍不住追問,可那婦人卻不肯再說。
弘晝仔細回想一番,這才記得鈕祜祿格格曾與耿格格閒話說過佟佳皇府上一事,直說隆科多寵妾滅妻,偏疼一位叫李四兒的丫鬟,覺得給側福晉的位置都委屈了自己的心上人,命府中上下稱她為夫人。
不光如此,隆科多更是將李四兒生的兒子玉柱看成了眼珠子命根子一般,甚至將自己的嫡長子嶽興阿都比了下去,更是幾次逼的府中真正的福晉要自儘……這位李四兒真真是個厲害的角色。
弘晝掃了李四兒一眼,仍覺得方才她捏了自己的臉,直至如今還有些疼。
有了眾人簇擁的李四兒做對比,弘晝再看向孤零零的隆科多福晉,隻覺得她十分可憐,便走過去道:“福晉,您的口脂花了。”
隆科多福晉拿帕子壓了壓嘴角,含笑道:“多謝小阿哥了。”
她也是聽旁人說起,才知道眼前這討人喜歡的小娃娃叫弘晝。
便是她整日身處內院,也知道雍親王所出的弘晝小阿哥頗得皇上喜歡,可她也是個要麵子的,不好當眾將方才之事說出來,便道:“我見小阿哥好像很喜歡吃糕點,我院子裡的小廚房有個擅做酥油鮑螺的廚子,待會兒包兩盒子酥油鮑螺給您帶回去吃好不好?”
弘晝一聽這話是連連點頭,道:“多謝舅婆,我可喜歡吃糕點了。”
“待會兒回去,我還可以分一半糕點給我哥哥,我哥哥也愛吃。”
誰知他這一聲“舅婆”卻是刺痛了李四兒的心,當即李四兒就冷笑一聲道:“我說弘晝小阿哥,她院子裡的東西……我勸你還是少吃為好。”
“她院子裡能有什麼好東西?她鼠目寸光,覺得的好東西我看可看不上,倒是我院子裡的小廚房做出來的板栗糕味道才好,老爺常說我院子裡的板栗糕比禦膳房的才好吃了。”
這話一出,屋子裡是鴉雀無聲。
弘晝察覺到隆科多福晉身子微微發抖起來,這是被氣的。
李四兒的行徑已不光是欺人太甚,更是將隆科多福晉的臉踩在地下摩擦又摩擦,半點麵子都沒人留下。
弘晝看了看張狂的李四兒,又看了看微微發抖的隆科多福晉,也明白了方才花園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想必是李四兒逼的隆科多福晉出去透氣不說,還打算放出細犬打算嚇一嚇隆科多福晉,若是將人嚇病了,她正好又有借口在隆科多跟前上眼藥了。
弘晝隻覺得李四兒的行徑用“欺人太甚”這話來形容都不夠,當即就道:“舅姨婆這話是什麼意思?”
“怎麼,你吃過禦膳房的糕點嗎?”
“就連舅公能吃上禦膳房的糕點也全是靠皇瑪法的賞賜,可舅公不僅不感念皇瑪法的好,回來之後還評頭論足的,實在是大大的不敬。”
李四兒臉色一變,這樣一頂帽子扣下來就太嚴重了些。
誰知弘晝又道:“又或者舅公和舅姨婆覺得你們比皇阿瑪還要尊貴,所以連禦廚都瞧不上了?”
李四兒臉一沉,塗著紅豔豔豆蔻的手指向弘晝道:“小阿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方才我不過是隨口一說,哪裡有對皇上不敬的意思?”
說著,她更是後知後覺道:“還有,你方才喊我什麼?你管我叫舅姨婆?”
弘晝點點頭,眼神要多真摯就有多真摯:“對啊,我不管您叫舅姨婆叫什麼?我聽人說過的,您是我舅公的小妾啊,難不成還能管您叫舅婆?”
說著,他更是篤定道:“我的規矩可是瓜爾佳嬤嬤教的,從前她可是伺候過故去的太皇太後,不會有錯的。”
一時間,屋子裡是寂靜如水。
不過很快,李四兒的哭聲就響徹整個屋子,她雖哭的是上氣不接下氣,幾乎暈倒過去,但弘晝發現,她眼角並沒有多少眼淚。
倒是她身邊的丫鬟忍不住催促道:“快,快去請老爺過來。”
等著隆科多匆匆趕來時,眼裡沒有彆人,隻有自己的寶貝愛妾,甚至不顧眾女眷在場,緊緊將李四兒抱在懷裡,在她的麵上啄了一口:“四兒,你怎麼了?沒事兒吧?”
弘晝:……
你當你們演電影了?
就算是演電影,也得選一對俊男美女來啊,這一個年過半百的糟老頭子,一個不知輕重的中年婦人,在這兒玩什麼虐戀情深,實在是叫人有些倒胃口。
李四兒再次哭倒在隆科多懷裡,她身邊的丫鬟囫圇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道了出來。
頓時,隆科多那不悅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晝麵上。
若說弘晝上次自詡隆科多有幾分喜歡自己,那這次,隆科多的眼神裡恨不得能射出刀子來,一刀刀將他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隆科多好歹沒被愛情衝昏頭腦,隻不悅道:“弘晝小阿哥,你這是做什麼?”
“好端端的,你衝到我府中來,這樣攪和一通,將我的夫人氣成這樣子……罷了罷了,我也不好與你一個小孩子計較,你與我夫人賠個不是,這事兒就算了。”
弘晝:???
他雖記得自己今日是前來與隆科多套近乎的,但套近乎這事兒吧,也得有個分寸尺度,他總不能昧著自己良心說話吧?
他有片刻的遲疑,可下一刻就道:“敢問舅公,我何錯之有?”
“我雖頑皮,卻也不是那等半點道理都不講的人,若是您與我說我哪兒錯了,眾人都說我錯了,我自會給舅姨婆賠不是的,若不然,就算您屈打成招,我也不會認錯的。”
隆科多可不敢對皇上的寶貝疙瘩屈打成招,遲疑道:“弘晝小阿哥,你既這樣說,那我就無話可說了。”
他想著素來對自己敬重有加的四爺,冷哼一聲道:“那我隻有請雍親王來評評理了。”
弘晝也是有樣學樣,冷哼一聲道:“請我阿瑪就請我阿瑪,我又不怕。”
他沒理兒的時候都不怕四爺,更彆說如今還占著理兒,更是不怕四爺。
隻是他這話一出,後知後覺察覺到不對勁——今日他是來幫四爺拉攏隆科多的,如今怎麼將事情鬨成這般局麵?
他對自己的性子還是很了解的,若四爺前來按著他認錯,他是寧死都不會認錯的,若是四爺站在他這一邊,他高興歸高興……可以後,四爺該怎麼辦?他們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