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晝正猶豫著該怎麼辦。
隆科多就已抱起哭暈過去的李四兒徑直走了。
當然, 臨走之前他還不忘狠狠瞪了弘晝一眼,這一眼,可謂是滿懷恨意, 恨不得將弘晝千刀萬剮。
弘晝站在原地,麵對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婦人, 有幾分遲疑。
後來還是隆科多福晉走上前, 將他帶去僻靜地, 低聲道:“敢問弘晝小阿哥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弘晝總不好大剌剌說我來幫我阿瑪拉攏隆科多, 叫隆科多相助我阿瑪當皇上的, 隻委婉道:“舅婆, 今日我去十四叔府上找弘暟堂兄玩, 誰知道弘春堂兄卻笑話我,我氣不過, 所以來找十四叔告狀了。”
心情糟糕如隆科多福晉, 聽到這話卻忍不住笑出聲來,隻覺得弘晝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
正因如此,所以她不得不提醒弘晝幾句:“想必十四爺這會子正在外院, 你待會兒隻管去找十四爺。”
以她對隆科多的了解,四爺沒來主持公道之前,隆科多是絕不會放弘晝離開的:“待會兒你就與老爺說, 說……你是見我可憐,一時間忍不住替我出頭, 方才仔細想了想, 覺得的確是對李四兒不敬,想要給李四兒賠個不是。”
對上弘晝那不解的目光,隆科多福晉不好將話說的太明白,旁人不清楚四爺對隆科多的態度, 可她卻是知道的,四爺很是敬重這位舅舅,到底是真敬重還是另有所圖,她不得而知,但就怕弘晝壞了四爺的好事,惹四爺厭棄。
她輕輕撫了撫弘晝那胖胖嫩嫩的小臉,低聲道:“小阿哥放心,我不會害你的。”
“縱然你出身皇家,身份尊貴,可如今你年紀還小,許多道理不明白。”
“這世上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道個歉,不過舌頭打個滾而已的……”
弘晝看著眼前隆科多福晉憔悴且關切的麵龐,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卻還是搖搖頭道:“我沒有錯,所以我不會道歉。”
“就算阿瑪要我道歉,我也不會道歉的。”
這一刻,他才堅定的知道,就算為了以後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他也沒辦法昧著自己良心說話做事。
隆科多福晉還要再勸,卻有個丫鬟匆匆過來了:“弘晝小阿哥,老爺請您過去了。”
弘晝應了一聲,雄赳赳氣昂昂的就走了。
到了外院書房,隆科多並不在裡頭。
他沒想到在這裡,他見到了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等人……一看這幾人就是在此處密謀什麼,畢竟案幾上茶盅裡的茶水喝了一半,隻剩下幾個皇子在閒話,一看就是在等隆科多。
叔侄此時相見,真是分外尷尬。
弘晝更是有幾分明白隆科多的意思——小崽子你看,我是多麼搶手,你最好乖乖給我的心上人道歉。
弘晝愣了愣,很快上前請安。
老九是一看到弘晝就來氣,當即就陰陽怪氣道:“喲,我是說誰有這麼大本事,有這麼大膽子將佟佳府上攪合的雞飛狗跳,原來是你啊!”
還未等弘晝回嗆,老八就低聲道:“老九,大過年的,你與一個孩子計較什麼?”
老九乖乖閉嘴。
老八不愧是八賢王,對上誰都彬彬有禮,就算對上弘晝這個小孩子也是和煦得很,還招呼著弘晝上前吃糕點。
倒是老十四關切問弘晝怎麼一個人獨自來這裡了。
弘晝這才一拍腦門,理直氣壯道:“十四叔,我是來找您告狀的。”
說著,他便將弘春的話一五一十道了出來,最後更是氣鼓鼓道:“……十四叔,弘春堂兄如今年紀也不小了,該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什麼叫我阿瑪一肚子城府?”
“我阿瑪是誰,可是他的四伯!”
“這等話若是傳出去,旁人興許還會覺得這是您的意思!”
“若叫宮中的德瑪嬤或皇上知道,您準備怎麼解釋?”
這一番話說的老九等人是刮目相看,隻覺得這小崽子好像不光會胡鬨。
老十四被他這一番話說的更是臉色泛青,想著弘春這孩子太不經事兒了些,更想著以後有些話得避著弘春等人一些。
有弘晝在,老八等人說話自不是那麼方便。
弘晝雖是他們的侄兒,可如今一個個人想著弘晝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做不到笑臉相迎。
最後還是百無聊賴的老十拉著弘晝一起下棋。
兩人的棋藝嘛,也就半斤八兩。
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的時間,隆科多這才過來,他的袖子上,肩頭上還沾著脂粉,想必是他的心尖尖李四兒倒在他懷裡狠狠哭了一場。
隆科多見愛妾傷了心,臉色也不好看,甚至對一眾皇子們下了逐客令:“……真是對不住了,夫人傷心得很,我也沒心情與諸位主子爺說話,改日我定在天香樓設宴,與諸位主子爺賠不是。”
方才老八他們正在齊心協力拉攏隆科多,隻是隆科多也不傻,隻吞吞吐吐與老八等人打太極,不說答應的話,更不說拒絕的話。
如今愛妾李四兒暈倒,也是暈的及時,方才他更是對著李四兒又哄又親的,甚至不害臊的說出“你真是我的福星,救我於水火”之類的話,愈發將李四兒放在心尖尖上了。
老九是個躁脾氣,當即“你若沒空,何必晾著我們”這話就要脫口而出。
誰知道老八卻衝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莫要多言。
敏銳的弘晝當即就嗅出不對勁來,明知故問到:“八叔,您眼睛怎麼了?莫不是聽說舅公這樣疼愛一個侍妾,驚訝的臉都變形了?”
他並不討厭老八,隻是沒辦法,他也不能光坑四爺一人啊,總得將旁人也拉下水吧。
老八連稱不是。
對上隆科多那不悅的眼神,連敏銳如老八都覺得弘晝這小崽子果然難纏。
誰知弘晝更是學了學老八方才的表情,揚聲道:“那您這樣是做什麼?”
老九本就心裡有氣,見隆科多居然還敢衝他敬愛的八哥甩臉色,沒好氣道:“罷了,八哥,咱們回去吧,如今隆科多大人心裡隻有他那位‘夫人’了,咱們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
老八自請隆科多莫要將老九這話放在心裡,一行人這才離開。
弘晝瞧著隆科多麵黑如鍋底,隻覺得自己這離間計使的勉強也算成功,心中暗自竊喜。
正當他打算跟著老十四身後,想渾水摸魚混出去時,身後就傳來隆科多那不悅的聲音:“弘晝小阿哥,你這是要去哪?雍親王已到了門口,你都等了這麼久,再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弘晝隻覺得這隆科多真是老奸巨猾,專程等著四爺過來時放老八等人離開,就是要四爺看看他有多搶手,繼而要四爺逼迫自己給李四兒道歉。
可偏偏弘晝是一身反骨,隆科多越是如此看重李四兒,他就越不想如此做。
四爺很快就冒著風雪走了進來。
四爺剛喊了一聲“舅舅”,還未來得及脫下大氅,隆科多就已竹筒倒豆子似的將弘晝的“惡行”都道了出來。
頓時四爺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之所以弘晝求了他幾次,他都不願將弘晝帶來見隆科多,正是因這個緣由。
連福晉對上李四兒都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每每從佟佳府上回來都得歇上一兩日,換成暴脾氣的弘晝,就更忍不了了。
隆科多卻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甚至還以一種息事寧人的姿態道:“……你舅母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她與我說了,隻要弘晝小阿哥當眾與她賠個不是,這事兒就算了。”
彆問隆科多為何連自己與李四兒幾斤幾兩重都不知道。
一來是四爺一向敬重於他,他也隱隱知道四爺的心思,故而妄自托大。
二來是他好歹也是四爺名義上的舅舅,這舅公管教外甥孫兒,也沒什麼不妥當。
四爺看了看一臉決絕的隆科多,再看了看抿唇不語的弘晝,知道這兩人皆都生氣了。
頓時,四爺就熄了那顆妄圖粉飾太平之心,想了想,道:“舅舅,從前看在您的麵子上,我尊稱李姨娘為一聲‘舅母’,可說到底,真正的舅母卻是另有其人,今日弘晝這般言語,也並沒有錯。”
“若是舅母願意,我可以代弘晝去與她賠個不是。”
弘晝驚呆了。
這還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四爺嗎?
平日裡四爺對他總是吹胡子瞪眼的,今日竟說都沒說他一句?
他呢喃道:“阿瑪,不用您幫我道歉,我沒錯……”
誰知四爺的息事寧人並沒有換來隆科多的體諒,反倒叫隆科多蹬鼻子上臉起來:“一人做錯一人當,我要你道歉做什麼?”
在隆科多的印象裡,四爺一貫是溫潤好脾氣的,很少有見到四爺如此執拗的時候,當即冷聲道:“莫不是王爺想要偏袒你的兒子?”
弘晝:???
且不說今日之事是不是他真的錯了,就說當老子的不偏袒自己兒子偏袒誰?偏袒他這個便宜舅舅嗎?
四爺微微皺眉:“舅舅這話說的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在我看來,弘晝今日似乎並無錯處。”
“更何況,弘晝雖是個孩子,卻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已開始明辨是非,恕我沒辦法壓著弘晝去與舅母賠不是……”
隆科多麵上滿是驚愕之色,好一會才連說幾個“好”字,更是冷聲道:“既然如此,恕我托大請王爺回來了。”
“我這裡廟小,容不得王爺和弘晝小阿哥,你們請回吧。”
四爺牽著弘晝的手,轉身就走。
行至門口,四爺更聽見身後傳來隆科多那不悅的聲音:“既然王爺一心偏袒自己的兒子,心裡沒了我這個舅舅,我也不勉強,以後不必再委屈自己與我這個便宜舅舅來往了。”
四爺腳下的步子頓了一頓,可很快還是牽著弘晝的手走了出去。
外頭仍是急風驟雪,這雪比四爺方才來的時候還要大,吹的四爺眼睛都睜不開。
四爺見弘晝走的匆忙,連披風都沒拿。
可這時候他們父子兩人已出了隆科多書房大門,這時候總不好再灰溜溜回去拿披風,四爺索性就解下自己的大氅,想給弘晝穿上。
弘晝越來越覺得四爺像後世的嚴父,大多數時候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到了關鍵時候卻為他遮風擋雨。
他見四爺身上隻穿著一件墨青色的薄襖,想必是一接到消息就急匆匆趕來了,便拽了拽四爺的袖子道:“阿瑪,您的大氅太長了,我穿著走不了路。”
“不如您背我吧?”
“這樣我們兩個人都能穿大氅了。”
這樣冷的天兒,若四爺這樣單薄的穿著,肯定會染上風寒的。
四爺掃了眼弘晝,見大氅空蕩蕩罩在他身上的確有些滑稽,猶豫片刻,就答應下來。
弘晝就這樣趴在四爺背上,胖乎乎的手攀著四爺的脖子,低聲道:“阿瑪,我還以為你會壓著我給舅姨婆賠不是了。”
四爺啞然:“怎麼,難道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不講道理的人?”
“再說了,我壓著你去認錯,難道你就會去了嗎?”
弘晝笑了起來:“當然不會。”
不過四爺在他心裡雖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但卻是渴求皇位之人,若不然,依照著四爺的性子,也不會多隆科多說出替他賠不是的話了。
一想到這兒,弘晝心裡就悶悶的。
他的難受不光是因著自己搞砸了四爺與隆科多之間的關係,而是他知道,四爺心裡肯定也很難受的:“阿瑪,您說以後舅公是不是不會搭理您了?”
四爺背著弘晝,不急不緩道:“大概是的吧。”
“舅舅的性子一向是愛憎分明,喜歡誰恨不得將誰捧到天上去,若是不喜歡誰,以後看到他隻怕連話都不會與他多說一句的。”
“這便是我不想帶你來的這裡的原因,你這性子,向來眼裡容不得沙子,哪裡會與那位舅姨婆和睦相處?”
弘晝想了想,低聲道:“阿瑪,對不起了。”
下一刻,他就聽見四爺淡淡笑了笑:“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
這都是命。
話雖如此,四爺嘴上說著不怪弘晝,實在是弘晝今日所言所行是半點差錯都沒有,四爺就算真想怪也怪不到弘晝頭上。
但將弘晝送回雍親王府後,則對著耿格格下了死命令,不準弘晝外出,甚至過了正月十五,弘晝與弘曆兩個孩子也不必再去誠親王府念書。
交代完一通後,四爺連口熱茶都來不及喝,又匆匆趕回了寺廟。
四爺隻覺得康熙五十四年對自己來說真是極其不順的一年,皇上在大年初一拋下一個炸彈問題後,就再無下文,如今又與隆科多鬨翻了。
但這一切仿佛隻是個開端而已。
剛過了元宵節,四爺就匆匆從寺廟趕回了雍親王府。
年側福晉病重了。
四爺一直知道年側福晉身子不好,卻不知道年側福晉已病入膏肓。
年側福晉雖體弱,卻是個性子要強的,自她求情於四爺想見娘家人一麵遭拒後,身子就每況愈下,偏偏更是自己與自己慪起氣來,仿佛在表示——我知道四爺是在乎我的,我偏要折騰自己的身子叫四爺難受。
故而當她知道年羹堯最後一次往雍親王府遞了帖子,卻仍沒得到四爺許可,最終落寞踏上了回四川的征途時,一口血吐了出來,竟直挺挺栽倒下來。
很快,弘晝從常嬤嬤嘴裡聽說了四爺匆匆去了年側福晉院子的消息,就連常嬤嬤說起這事兒都是滿臉不屑:“……從嫁從夫,年側福晉縱然與娘家人關係再好,也不該什麼話都與娘家人說的,因著郡主一事,京城上下誰不笑話咱們雍親王府?”
“也幸好皇上給了從前那位郡馬爺賜婚了,這才堵住大家的嘴,若不然,這話還不知道傳什麼樣子了。”
“虧得奴才還覺得年側福晉是個聰明的,如今一看,卻是個蠢的。”
若換成她,她可不好意思求見娘家人,恨不得一根白綾吊死在四爺書房門口,方能以死謝罪。
正和橘子玩耍的弘晝聽到這消息是愣了一愣。
若是他沒記錯的話,曆史上的年側福晉可一直活到了四爺登基,更是頗得四爺寵愛,更是力排眾議,將年側福晉立為了貴妃,最後在年側福晉病重之際更是將年側福晉立為了皇貴妃……如今,年側福晉就要不行了嗎?
弘晝這隻小蝴蝶有點害怕。
年羹堯如今已投靠了老八,若年側福晉一死,隻怕會對老八掏心掏肺,至於隆科多,好像也被他推到了老八身邊。
怎麼辦?
弘晝真的著急了。
但他著急也沒用,隻能從常嬤嬤口中留意著年側福晉的動向。
他很快知道了一個又一個消息。
比如,四爺雖從寺廟回來,也沒有再離開王府的意思,但也就回府當日去看了看年側福晉,更是吩咐錦瑟等人若年側福晉情況不對則差人去請太醫,像珍貴的藥材,補品更像流水似的送到年側福晉的院子裡。
隻是,四爺再未去看過她一次。
又比如,福晉奉四爺之命時常去照看年側福晉,但當年側福晉說想見一見家人時,福晉並未允諾,直說這是四爺的意思。
女人與女人之間貓膩多的很,福晉雖不喜歡從前張狂的李側福晉,對當初曾極得寵的年側福晉也喜歡不起來,借以照看之名,經常說些戳年側福晉心窩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