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從前一看到弘時,四爺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今日的他可謂是溫柔慈愛,比外頭三月的暖陽還要溫暖人心。
四爺耐著性子與弘時說了許多。
比如,三個兒子中,他最看重的就是年長的弘時,更是對弘時寄予厚望。
比如,雖說李側福晉與懷恪郡主做錯了事,但他並沒有因此遷怒到弘時身上。
又比如,先前他對弘時那般嚴厲,全是因太過於看重弘時的緣故。
……
尋常人聽到這話隻會化感動為動力,勤學苦讀,不願辜負四爺這拳拳愛子之心。
但弘時是誰?
他乃李側福晉之子,懷恪郡主之弟,腦回路異於常人。
他沾沾自喜的同時更是冒出一個想法來——好端端的阿瑪與我說這些,可是打算將我立為世子的意思?
棒槌如弘時,是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更是得意洋洋起來。
特彆是當他聽四爺說以後不會將他拘束在誠親王府,允他可以四處走動,他更覺自己猜的沒錯。
自己馬上就要被阿瑪立為世子,以後更是雍親王府的當家人,所以阿瑪便命自己多與堂兄弟們多來往來往的。
一時間門,弘時就像脫韁的野馬似的。
四爺是視而不語。
四爺記得十三爺與自己說的話:“……弘時是個人,並不是物件,你能關得了他一時,難道還能關得了他一輩子?如今他還小,若說錯做錯還能以一句不懂事圓過去,真等著他大了,你沒辦法關住他了,到時候再做錯事,怕是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他。”
所以四爺這才任由著弘時四處蹦躂,倒是要看看他能蹦躂出什麼花兒來。
好在弘時不算太蠢,知道誠親王府的弘晟從前是利用他,所以一轉頭,就與老八等人府中的幾個孩子走的很近。
四爺:……
他見過蠢的,沒見過這樣又笨又蠢的,弘時此舉可謂是從狼窩又蹦去了狐狸窩,偏偏還經常在他跟前念叨著弘春,弘旺的好。
好在他也是有備而來,命了弘時身邊人日日盯著弘時,彆說弘時近來與誰來往過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得與他說,就連每日用了幾道菜,睡了幾個時辰都得與他說,可謂事無巨細。
與此同時,四爺也開始操心起弘時的親事來。
弘晝也開始一日日忙碌起來。
四爺為他請了一顆擅長騎射的師傅,這人叫班布爾,是個不折不扣的蒙古漢子,騎射功夫了得。
弘晝就開始每日忙碌的學習生活。
不到三個月,他的騎射就愈發精進,不僅能與香櫞人馬合一,已開始練箭的他準頭更是不錯。
好幾次他練習時,四爺都在一旁觀看,四爺雖未開口讚揚,卻是微微頷首,十分滿意的樣子。
這一日,四爺見弘晝騎於馬上射箭,十射九中,箭箭射於靶心,回想起當年自己十多歲的時候都沒弘晝這樣的準頭,忍不住在心中稱讚一番。
當然,也僅限於在心中稱讚一番。
實在是弘晝的性子四爺太過於清楚,便是不誇他,他的尾巴都能翹起來,若是誇了他,他的尾巴恨不得能翹到天上去。
知子莫若父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
待弘晝從馬背上下來,雄赳赳氣昂昂衝著四爺而來,一開口就道:“阿瑪,您覺得我今日的表現如何?”
若他身後有尾巴的話,這會子尾巴定翹到天上去了。
從前他騎射練的就不錯,卻沒有過這麼好的準頭。
四爺心裡雖為他高興,麵上卻仍鎮定如水:“不過尚可而已。”
頂著弘晝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四爺更是與他分析起來:“明明今日你可以十箭都射中靶心的,卻因射倒數第二箭時眼前有隻鳥飛了過去,故而分了心神。”
“射箭就該全神貫注,今日不過是校場練習,分心倒還無妨,可若來日你跟著皇阿瑪去狩獵,圍場之中多的是飛禽走獸,難不成次次都要分神?”
“圍場不比校場,若獵兔雞之類的還好,若是碰見了熊鹿,若是分神,豈不危險?”
但這等話可嚇唬不了弘晝。
他仍沉浸於自己十箭九中的喜悅中,滿臉驕傲之色:“阿瑪,您放心好了,這不是距離木蘭秋獮還有幾個月的時間門嗎?我定會勤學苦練,不給您和皇瑪法丟臉的!”
說著,他更道:“三哥可有我的準頭好嗎?”
說到這兒,他更是咧嘴笑道:“我猜三哥肯定沒有我的準頭好,我聽弘暟堂兄說啦,弘春堂兄的騎射是得十四叔親自教導的,在一乾堂兄弟之中很是出眾,可弘春堂兄的準頭還及不上我了,說是射十箭隻能中七八箭。”
“至於三哥,連弘春堂兄都及不上,哪裡比得上我?”
四爺一聽這話就皺眉道:“弘晝,當日你與翁牛特部的兩位小格格賽馬,之所以你能贏,不是因你馬騎的好,而是因為驕兵必敗……”
“阿瑪,這個道理我當然懂啦。”弘晝亮亮的眼睛看著四爺,他麵上已褪去幾分嬰兒肥,愈發顯出他那雙大眼睛,倒有幾分俊朗的模子來:“可是,我做的好難道不該得誇獎嗎?”
“您又不誇我,難道還不準我自己誇誇自己嗎?”
四爺:……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孩子才好。
好在弘晝習慣了四爺的沉默寡言,就邀請四爺去一旁喝茶。
他拿出耿格格為他準備的茶點招待四爺,更是殷勤至極。
雖說距離年側福晉去世一個多月,但四爺每日還是著素色衣衫,麵上時常浮現愁容,可見還是傷心的。
四爺略用了兩塊糕點,喝了杯蜜茶,便道:“……前幾日我進宮與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問你的騎射,聽說大有精進,叫我萬壽節將你和弘曆帶進宮給他老人家看看,考一考弘曆的學問,考一考你的騎射。”
弘晝一聽這話眼睛都亮堂起來。
自除夕之後,因皇上公務繁忙,他還沒見過皇上了:“好啊,那我是不是還要給皇瑪法準備生辰禮物?”
說著,他竟絞儘腦汁想了起來。
四爺卻道:“不必了,今年皇阿瑪吩咐過,誰人都不得準備禮物,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頓飯就夠了。”
不過不得不說,這一家子人還是挺多的。
弘晝連連應下,可心裡仍覺得該給皇上準備些什麼。
如意室內的鈕祜祿格格與弘曆很快也知道了這消息,自是高興不已。
弘晝絞儘腦汁想了好幾日,想著皇上坐擁天下,什麼都不缺,索性就要耿格格做了一個香囊。
耿格格的女紅自是沒話說,香囊繡的精致又大氣,用金絲線繡的是菱形暗紋,繡的是一大一小的人兒。
香囊上的花樣子乃是弘晝親自設計的,再加耿格格繡工精湛,連四爺見了這香囊一眼都認出上麵一大一小的人是皇上與弘晝。
弘晝拿到香囊後是愛不釋手,更與四爺道:“……我聽您說過,說近來一來是換季時節,二來是皇瑪法年紀大了,時常睡得不好。”
“這個香囊送給皇瑪法,要太醫院的太醫裝些安神的藥材進去,將香囊壓在枕頭下,興許能叫皇瑪法睡得好些。”
說著,他更是嘿嘿一笑,低聲道:“若是皇瑪法實在睡不著,聞到這香囊裡安神的氣息,就能想到我啦。”
四爺啞然,想著皇上聽聞這番話定是高興的很。
下一刻,弘晝更道:“阿瑪,弘皙堂兄不會給皇瑪法送什麼禮物吧?可彆叫我的香囊被比下去了。”
四爺喝了口茶,漫不經心道:“你放心,弘皙向來聽話懂事,皇阿瑪既說今年萬壽節任何人都不得送禮,想必除了你之外,是無人敢奉上禮物的。”
弘晝這才放心。
一轉眼就到了萬壽節。
如今雖值初夏,但清晨的天兒隱隱也有幾分暑氣,但這一切並不影響弘晝即將要看到皇上的好心情,連忙與弘晝上了馬車,更不忘催促起車夫快些。
誰知弘曆卻道:“弟弟,你不知道嗎?今日阿瑪也要將三哥帶進宮的。”
說著,他更是低聲道:“我聽額娘說,阿瑪還為三哥找了兩個丫鬟。”
瞧他這般神神秘秘的樣子,弘晝不以為意道:“哥哥,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雖說三哥六歲之後就搬到了外院,但從前都是李額娘在管三哥院裡的飲食起居,如今李額娘被阿瑪關了起來,阿瑪再撥兩個丫鬟照顧三哥也沒錯呀。”
“哥哥,你這是什麼表情?怎麼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弘曆著急的說不出話來。
在啟蒙念書時,鈕祜祿格格覺得他早慧,可到了飲食起居這方麵,鈕祜祿格格又將他當成小孩子,故而許多時候與身邊嬤嬤丫鬟說話並沒有避著他。
所以他知道的八卦就比弘晝多得多,如今更是將聲音壓的低低地:“不是普通的丫鬟,就是三哥娶妻之前伺候他的丫鬟。”
“弟弟,難道你沒聽耿額娘說起過嗎?”
弘晝搖搖頭,很快就回過神來,因太過驚愕,揚聲道:“哥哥,你該不會說的是通房丫鬟吧?”
弘曆點了點頭。
弘晝驚呆了。
要知道滿打滿算弘時也才十二歲了,放在後世,這等年紀的孩子也就才小學畢業。
雖說他知道皇上十二歲時迎娶了年僅十一歲的孝仁皇後,卻還是驚的說不出話來。
不過,就算他想說話也來不及了,因為弘時已不急不緩上了馬車。
想必是方才弘晝聲音太過於高昂,行至門口的弘時也聽到了,也不知道因幾本畫冊子,四爺對弘時如沐春風的緣故,還是得懂人事丫鬟伺候的緣故,弘時對他們的態度很是反常,甚至一上馬車還對他們笑了笑。
弘晝隻覺得見鬼了。
他與弘曆交換了個眼神,弘曆也是一副驚愕的表情。
弘時毫不見外道:“不過區區兩個懂人事的丫鬟而已,你們何必這般驚訝?”
說著,他更是一副過來人的姿態笑了笑:“你們如今還小,等你們長大了,這些事阿瑪自會為你們安排。”
“不過你們比不得我,我以後可是要當世子的人,早早懂得有些事,也能早早替阿瑪生下嫡長孫來。”
弘晝:???
他很快抓住了重點:“三哥,阿瑪與你說過要將你立為世子啦?”
弘時點點頭,雖竭力想露出毫不在意的神色,可麵上的笑卻是怎麼都擋不住:“是啊!”
“阿瑪的性子你們也知道,不是個喜歡多言的,他將我叫過去又是叮囑我要照顧你們兩個小的,又是說過些日子會給我定下親事,更是送給我……這樣兩個丫鬟,不是看重我是什麼?”
“這次進宮更是如此,皇瑪法雖點名要將你們兩個帶進宮,可阿瑪也沒將我漏下,這不是要將我立為世子的意思是什麼?”
瞧他一副勝券在握,信心滿滿的樣子,弘晝與弘曆交換了一眼,皆心疼起四爺來。
四爺對弘時這般耳提麵麵不過是想叫他懂事些,畢竟四爺不似皇上兒女眾多,總不能舍去一個不要吧?
自己的兒子,哭著也得好好教導。
至於這次進宮,想必四爺也是怕不帶上弘時,弘時心裡不平衡,誰知道弘時卻是戲這樣多。
弘曆是個乖孩子,原想開口解釋幾句的,誰知道弘晝卻搶在他前頭開口道:“哇,三哥,真的嗎?”
“當初誠親王府中的弘晟堂兄被立為世子後,在府中設宴請大家吃飯了,三哥,到時候你可以請我們吃天香樓的席麵嗎?”
“三哥,你身上香香的,可是小嫂嫂身上的香氣?”
……
他將弘時捧的高高的。
弘時最喜歡的就是這等感覺,頭一次覺得與弘晝相談甚歡,與弘晝說起來日若他被立為世子在天香樓點什麼菜,更與弘晝說起自己那兩個伺候的丫鬟是如何溫柔小意……半點都不帶害臊的。
也正是有弘時的存在,為弘晝這無聊的一路增添了許多樂趣。
直至到了神武門,弘時還是意猶未儘,覺得沒能說夠。
弘晝卻聽膩味了,不說四爺,就連他都看出來弘時不堪重任,畢竟立世子之事八字差一撇,這怕是差兩撇,弘時敢炫耀。
真是蠢不可言!
不過跟在四爺身後,他可沒多話。
等著到了大殿之後,他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麵孔,更是將蠢蠢的弘時拋之腦後。
因今日是萬壽節,像老八,老九,老十和老十四等人都帶來了自己的嫡長子或長子,弘晝並不想見那些討厭的麵孔,卻在見到弘昌時眼前一亮,衝著他直揮手。
弘昌是個靦腆的性子,更已忘了有多少年沒跟著阿瑪進宮參加宴會了,可在十三爺的鼓勵下,還是站起身,打算走過來與弘晝說話。
弘晝也忙不迭走了過去,誰知道一掃眼卻見到了隆科多。
不光隆科多,還有他的愛妾李四兒。
今日雖是皇上設下的家宴,但隆科多也是皇上表弟,又因他是臣子的緣故,所以早早就攜家眷來了。
弘晝再一次被隆科多的騷操作驚呆了。
在一群穿著吉服的婦人裡,打扮的花枝招展,濃妝豔抹的李四兒格外惹人注意,甚至她看到弘晝在看她,還驕傲衝著弘晝笑了笑,仿佛在說——就算你當日替那老婆子說話又能如何?今日卻也是我代表佟佳一族前來參加萬壽節壽宴!
弘晝也笑了起來。
好。
很好。
他正愁找不到由頭在皇上麵前狠狠告上隆科多一狀,誰知隆科多就自己將把柄送到他手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