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晝還是第一次見到皇上這般神色,心裡是一緊,低聲道:“皇瑪法,怎麼了?”
皇上微微歎了口氣:“皇額娘……不好了。”
弘晝一愣。
他還記得上次見到太後娘娘時是在萬壽節,那時候太後娘娘就已精神不濟,瞧著像是身子骨不大好的樣子,即便如此,他也從未聽說過太後娘娘身染重病的消息。
魏珠已撿起地上的信又再次跪地遞到皇上跟前,低聲道:“皇上,壽康宮的人如今正在外頭,您可要見見?”
皇上微微頷首。
很快魏珠就帶著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皇上認得這人,這人是太後娘娘身邊的太監,即便有壽康宮的書信,即便這小太監是有將士護送而來,卻仍是風塵仆仆的樣子,一進來就噙著淚請安,之後才道:“……自淑惠太妃去世後,太後娘娘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卻是叮囑奴才們不得告訴皇上,每每有個小病小災的,也不願請太醫,都是挨一挨就過去了。”
“九月頭,太後娘娘就已身子不舒服,也宣了太醫,太醫當時直說太後娘娘染上風寒,將養些日子就好了。”
“可就在您離開紫禁城的第二日,太後娘娘的病情就惡化了,整宿整宿的咳嗽,就在昨天夜裡,太後娘娘竟昏迷不醒,雖說經太醫施針後太後娘娘已經清醒,但太醫著直言說是太後娘娘沒多少日子……”
皇上一聽這話,卻是發起脾氣來,冷聲道:“真是糊塗東西,皇額娘不準你們將她老人家的病情告訴朕,你們就當真不說嗎?”
“你們,你們真是膽大妄為!”
那小太監更是磕頭如搗蒜,連連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是太後娘娘說莫要因她的病情影響了皇上出行……”
皇上臉上怒氣更盛。
魏珠朝身側人使了個眼色,很快就有人將那小太監帶了下去。
弘晝見皇上臉色這般難看,輕聲道:“皇瑪法,您彆擔心,相信老祖宗定會逢凶化吉的。”
話雖如此,但他也知道太後娘娘已年過七旬,在這個年代已是高壽之人,再加上近來太後娘娘精神不好,隻怕是凶多吉少。
皇上長長歎了口氣,道:“弘晝,你不必安慰朕,朕早在年前就發現皇額娘臉色不好了,隻是每每問詢,皇額娘總說沒事兒L。”
“朕近來公務繁忙,每日去壽康宮請安也就略陪著皇額娘說上幾句話而已,誰知道皇額娘身子已經壞到了這個地步。”
“當年老祖宗臨終之前,叮囑朕要孝順皇額娘,朕到底是食言了……”
語氣是說不出的傷感。
他已忘了從何時開始,生命中一個個重要的人紛紛離他而去,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不曾想心裡難受的很。
太後娘娘雖並非他的生母,可相處六十餘年,早已如同親生母子。
弘晝看著皇上麵上神色,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安慰皇上,想了又想,索性道:“皇瑪法,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就
算您傷心難過也改變不了什麼,還不如養好身子,老祖宗之所以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您,就是不想讓您因為她的病情而傷心。”
“若她見到您如此,這心意豈不是就白費了?”
說著,他更是想了想,對魏珠道:“魏公公,勞煩您給皇瑪法拿些糖來,人不高興的時候吃些糖心情就能好起來了。”
這話他可不是空口瞎說,而是有科學依據的。
皇上卻當他在胡謅,苦笑道:“怎麼,當朕還是小孩子不成?”
魏珠卻已經下去了。
他是見識過弘晝的本事的,如今也就唯有弘晝能逗得皇上心情好些。
很快,他就捧著一個裝糖的白瓷罐上來了。
這甜白釉的瓷罐裡裝的是窩絲糖,紫禁城的東西,即便是窩絲糖也是頂好的,這窩絲糖中間的是玫瑰汁兒L,輕輕抿一口,糖衣就化了,繼而是玫瑰的清香,並不十分膩人。
弘晝先嘗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這才推薦皇上道:“皇瑪法,您也嘗嘗看,可好吃了。”
皇上自是不信他方才的說辭,可瞧著弘晝眼裡滿是期待,還是拿了一顆糖。
一顆糖下去,他覺得心裡好像是沒那般難受了。
弘晝更是喋喋不休道:“原先我得阿瑪訓斥,心裡也會不好,額娘就會拿些糖給我吃,吃完之後我心裡就舒坦多了。”
“隻是糖可不能多吃,吃多了壞牙齒,睡覺之前吃糖更是得刷牙仔細些,不然以後會牙齒疼的。”
“我聽人說過的,牙疼不是病,疼起來可是能要人命的!”
皇上隻覺得自己與五歲的弘晝在一起,仿佛自己更像小孩子,當然,他也知道弘晝是擔心自己,強撐著露出笑來:“弘晝,你不必擔心朕,朕會好好的。”
“如今皇額娘病了,還有許多事等著朕拿主意,你就先回去好不好?”
弘晝乖乖點點頭,再一次叮囑道:“皇瑪法,您萬萬不可太過於擔心。”
說完這話,他這才離開。
不出半個時辰,明日要回京的消息就傳遍熱河行宮的每一個角落,與此同時,眾人也知道了太後娘娘病重的消息。
眾人不得不提前回宮。
如今孝字大過天。
弘時聽到這消息時有些悶悶不樂,他雖不是第一次跟著四爺來熱河行宮,卻覺得從前皇上對他不甚在意,如今隻想著在木蘭秋獮時出人頭地,皇上正好也有機會下令將他立為世子。
如今,他的希望落空了。
這幾日,他也就獵了幾隻兔子和稚雞而已,彆說出人頭地,隻怕是墊底。
這一次木蘭秋獮,最出眾的皇孫仍是弘皙,弘時是拍馬都及不上這位堂兄的。
弘晝聽見弘時這般碎碎念,也沒在意,轉身就回去收拾東西了。
翌日一早天未亮,皇上就率著眾人回京。
與來時一樣,回去時弘晝依舊與皇上同乘一輛馬車,他依舊話多,拉著皇上問東問西。
也幸好有弘晝在,皇上心情才勉強能好些。
來時花了一天又大半日的時間,可回去時因皇上下令所有人速度放快些,所以隻花了一天的時間。
等著一回到紫禁城,皇上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便便匆匆趕去了壽康宮。
雖說皇上已有準備,可在看到太後娘娘那一刻,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太後娘娘神情憔悴,麵色蒼白,麵上是一點血色都沒有,看著似已油儘燈枯。
候在一旁的太醫們見皇上這般神色,早已嚇得跪地,更是瑟瑟發抖。
見此情形,皇上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從前他見到太後娘娘時,覺得太後娘娘精神不濟,卻不知太後娘娘麵上已是擦了淡淡的脂粉,想叫自己臉色看起來好些,如今脂粉褪去,這副模樣看著叫他難受至極。
太後娘娘本就是故去太皇太後之侄女,侄女像姑,皇上瞧見她,更是想起故去的太皇太後,覺得自己愧對太皇太後與太後娘娘。
他疾步上前,握住太後娘娘的手輕聲喊著“皇額娘”。
隻可惜,太後娘娘並未答應。
一旁的嬤嬤低聲道:“回皇上的話,昨晚上太後娘娘又咳了一夜,在您過來之前,太後娘娘才歇下。”
皇上微微頷首,就帶著一眾太醫出去了。
到了外間,一眾太醫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上前答話,後來還是院正上前回話。
能官居太醫院之首的太醫雖不說聰明絕頂,但絕不會是個笨的,他言辭小心謹慎,委婉說出太後娘娘怕是時日無多,什麼時候撒手人寰也是說不準的事。
誰知這幾年性情大變的皇上並未斥責他們,愣了愣才道:“你們定要好生替太後娘娘診治。”
除此之外,再無多言。
一眾太醫連忙應是。
***
弘晝跟著四爺回去了雍親王府。
與從前每一次出門一樣,他剛進王府,就見到了耿格格與弘曆。
弘晝想著出門之前的豪言壯語,多少有些羞赧,低聲道:“額娘,哥哥,我沒能給你們帶兔子回來……”
耿格格與弘曆皆知道弘晝騎射出眾,聽聞這話連連追問是怎麼一回事,聽到弘晝說起這事兒L,即便耿格格看著眼前安然無恙的弘晝,一顆心仍是起起伏伏,含笑摸著他的小腦袋道:“沒事兒L就好,額娘難不成還真惦記你打的兔子不成?咱們王府什麼沒有?”
“吃一塹長一智,以後不管做什麼,行事都得小心些。”
就連好脾氣的弘曆聽聞這事兒L都直皺眉,沒好氣道:“這個弘晟堂兄也太壞了點,從前害你害我不說,如今竟還想要了你的命,皇瑪法下令將他關在莊子上養病,真的是便宜他了。”
弘晝再次熟稔牽起弘曆的手,安慰他道:“哥哥,你彆生氣,若為這等人氣壞了身子才劃不來。”
“不管怎麼說,弘晟堂兄都是皇孫,皇瑪法下令將他關在莊子
上已是最嚴重的懲罰,他又不是小太監小宮女,總不能打他一頓出出氣吧?”
“就算皇瑪法不顧及他的顏麵和名聲,總得想想皇家和三伯才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在弘晝身側的耿格格聽聞這話甚是安慰,覺得弘晝出門一趟似又長大了,懂事了,從前每每遇上什麼事兒L,都是弘晝不忿,弘曆安慰,如今這兩個孩子竟是顛倒了過來。
耿格格正高興著了,卻是下一刻就聽到弘晝低聲道:“不過哥哥,我覺得還是不能這樣便宜了弘晟堂兄。”“這幾日我好好想了想,你說我要不要偷偷差人去莊子上放把火?你彆這樣看著我,我隻是想要嚇唬嚇唬他而已,莊子上肯定是有人在的,難不成還會放著火不救?”
說著,他更是搖搖頭,一副很傷心的樣子:“其實我倒是想再到莊子上,趁著弘晟堂兄在茅房時往裡頭丟個炮竹的,隻可惜那莊子離我太遠了,阿瑪肯定不會準我出門的。”
耿格格:……
得,弘晝還是從前那個弘晝,一點都沒變。
弘晝正高高興興與弘曆說起木蘭秋獮的趣事,懷裡橘子抱著,蟹粉酥吃著,小日子彆提有多快活,更是大放厥詞道:“……這次出門我更是跟著十三叔學了不少,十三叔也就是如今傷了腿,若放在從前,他的騎射隻怕與十四叔不相上下。”
他拍了拍弘曆的肩膀,更是來了興致:“走,哥哥,當初我們說好的,我教你騎馬去。”
兄弟兩人是高高興興出門去。
隻是弘晝剛走到緩福軒門口,就被門口的兩個太監攔了下來,其中一個小太監更是恭恭敬敬道:“五阿哥,王爺吩咐了,接下來一個月您要好生在院子裡閉門思過,哪裡都不能去。”
樂極生悲的弘晝一下就愣住了。
他見到耿格格和弘曆,光顧著高興,怎麼將這事兒L都忘了?
弘曆狐疑看向他道:“弟弟,這是怎麼一回事?”
弘晝垂頭喪氣將四爺生氣一事又到了出來,最後更是長長歎了口氣,頗為無奈道:“哥哥,這事兒L是阿瑪在皇瑪法跟前過了明路的,隻怕誰求情都沒用,我接下來一個月就不能出門了,你若有時間就多來看看我,陪我說說話解解悶。”
弘曆剛點點頭,方才說話的小太監又道:“王爺說了,五阿哥既要閉門思過,這一個月裡就誰都不能見,四阿哥也是不能過來的。”
說著,這小太監又道:“王爺還說了,今日兩位阿哥闊彆多日未曾見麵,就準您們見上一麵,下不為例。”
弘晝隻覺得四爺太狠了些,再次長歎一口氣。
兄弟兩人就如同牛郎與織女似的,戀戀不舍分開。
回屋之後的弘晝是悶悶不樂,一來擔心紫禁城中的皇上與太後娘娘,二來心疼自己,想著接下來這一個月的時間該如何過,他本身就是閒不住的性子,將他關在屋子裡不準他出門比打他罵他還叫他難受。
四爺這次是下定決心打算叫弘晝長長記性,不僅下令命弘晝閉門思過一個月,弘曆不得前來
探望他,就連鈕祜祿格格等人也不得踏入緩福軒。
畢竟四爺十分了解弘晝的,就弘晝那性子,彆說鈕祜祿格格等人,就算連隻狗到了緩福軒,他都得拉著彆人絮叨半日的。
好在四爺並沒有喪心病狂到不準耿格格出門,可憐的弘晝也就靠著耿格格出門嘮嗑帶點最新消息回來。
比如,太後娘娘的病情一直沒有起身起色,因此,皇上便暫時搬去了壽康宮,方便日夜照顧太後娘娘。
比如,弘時的親事已經定了下來,定在了明年九月,四爺對弘時的親事十分上心,說是從聘禮至成親的日子,皆是四爺親自定的。
比如,福晉這幾日對外稱病,免了耿格格等人每日的晨昏定省。
……
又比如,小小年紀的弘時竟鬨著要迎娶側福晉一事來。
耿格格說起弘時要娶側福晉一事,也覺得匪夷所思,即便她性子嫻靜,可也忍不住與常嬤嬤討論這事兒L:“……雖說宮中慣例,皇子皇孫們向來有迎娶福晉之前娶側福晉的先例,可到了三阿哥這兒L,王爺明顯是沒有這個打算的,縱然王爺沒與咱們說起過,也是能想到王爺替三阿哥說到董鄂氏這門親事是何等不易,三阿哥卻不知道真心,還鬨著要娶什麼側福晉,這不是寒了王爺和未進門董鄂氏的心嗎?”
弘晝從前就對耿格格說的這些八卦很感興趣,雖說他整日閒著沒事兒L在王府晃蕩,但聽到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論八卦之辛秘程度,還是鈕祜祿格格知道的更多些。
再加上這幾日他閒得慌,他已越過常嬤嬤成為耿格格最忠實的聽眾。
還未等常嬤嬤開口說話,他就已率先開口到:“啊?三哥這是要娶小三嫂了嗎?三哥今年不是還小嗎?他的心思不放在讀書上,整日惦記這些事做什麼?”
“我要是未進門的三嫂,知道這事兒L可是會氣壞的,有個當尚書的阿瑪,什麼樣的人嫁不到,嫁給一個沒本事的三哥也就罷了,誰知道他卻不知足……”
他雖知道弘時的腦回路與常人不大一樣,卻也沒想到弘時會糊塗到這般地步。
耿格格說起這件事情來也是滿臉無奈,更對著弘晝叮囑到:“你這孩子,怎麼說你三哥了?”“這等話若是叫王爺聽到,隻怕又要多關你一個月的。”
頂著弘晝與常嬤嬤好奇的目光,他更是解釋到:“我聽鈕祜祿格格說這人是李側福晉娘家親戚的親戚,好像是李側福晉嫂子妹妹的女兒L,姓鐘,說這女孩模樣長得不算十分出挑,卻是性子柔順,為人聰明。”
“她從前也曾來咱們王府幾次,鈕祜祿格格還曾見過她一麵,說是當時怕李家就存了這等心思。”
弘晝一聽說李家,不免就想到了李鬆清,更是下意識覺得這事兒L興許會與李鬆清有關係。
說起來自懷恪郡主被送去莊子上養病後,弘晝再也沒見到李鬆清,甚至連聽都沒聽過這名字,但想著以四爺那錙銖必較的性子,隻怕這人也不會落得什麼好下場。
一想到這裡
,弘晝是愈發感興趣,連連追問。
可惜耿格格對這事兒L知道的也不多,是一問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