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
成正旺拄著拐走了進來,成正業和謝安看見他之後也吃了一驚,趕忙上去扶人,伍氏畢竟腿腳利索,這會兒也追了上來!
站在院子裡直喘氣。
“四弟彆管我,爹娘咋樣了!你那邊有沒有啥消息?!”
成正業一愣,明白他已經知道了,也沒有隱瞞,道:“才收到的消息,哥被查了,宅子似乎也被收了,現在爹娘在那邊都受了連累,我準備走一趟,去京城接爹娘。”
成正旺驚訝:“你要去京城?!”
成正業嗯了一聲。
他和謝安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謝安也道:“征兵的事就在這兩天了,我頂上咱們家這個名額,讓四弟先去京城,我們擔心等再過兩天大哥這事鬨得越來越大之後,咱們全家的男丁都要去參軍,到時候爹娘怎麼辦?”
成正旺愣住了。
他不過傷了個腿在屋裡躺了幾天,怎麼出門之後,這天就要塌下來了?!
“四弟走了……家裡怎麼辦?”成正旺嗓音沙啞。
成正業看向他。
成小蘭和林巧兒都在院中站著,林巧兒神情有些悲憤,小蘭的眼睛卻是全腫了。
成正業拍了拍成正旺的肩膀:“二哥,咱們成家……男人可都在這了。”
在這一瞬間,成正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忽地紅了眼眶,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弟弟,“四弟……”
成正旺猛地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四弟你放心!隻要我在家!哪怕命豁出去不要了,也一定會幫你照顧好家裡!你一定要平平安安把爹娘給接回來!”
成正業苦澀地勾了勾唇:“好,那就拜托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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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家人又在堂屋談了一番,成正旺這才知道,這幾天當真發生了不少事。
大哥剛被抓,成家所有的家業幾乎都被這位新來的縣令大人清點了一遍,地契、賦稅查的事無巨細,還走訪周圍的百姓,查了整整四日,除了那些愛嚼舌頭的壞心思人說了幾句成家的壞話之外,邢舟其實根本沒查出來什麼了不起的事。
於是隻能不了了之。
但是征兵的事是彆想了,老老實實的按照章程出一個壯丁,甚至還要擔心會不會因為成正才的事多征兩個。
再來便是京中急報,謝安那日拿回來的急傳是從京城八百裡加急傳過來的。
上麵說的很清楚,成正禮本就才剛剛入朝為官,卻在節骨眼上出了個大岔子,現在牽連到了哥,可能還會連累父母,成正業那晚看見這封信,一晚上都沒有合眼。
當下之計,隻能是先把爹娘接回來再說,至於征兵,成家現在除了姐夫,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最後還是謝安站出來道:“其實也沒什麼,我爹就走的是這條路,能在關鍵時期為家裡做點什麼我才覺得自己有價值,四弟,你這次出去也任務艱巨,京城遙遠,變故又多,有什麼消息也很難第一時間傳回來,你要保重才是。”
成正業站起身,兩個男人對立而站,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但很多話,在沉默中便已明白,成正業最後隻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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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
成家的小院從未如此安靜過。
成小蘭在忙著給謝安收拾東西。
朝廷的征兵今日已經到了枇杷村,明日就會來桃庵村,挨家挨戶的登記,出列,接著人就要跟著走了。
成小蘭強忍著淚水,給他細細密密的裝了兩大袋子的東西。
謝安歎氣,拉過她的手讓她停下:“不必收拾了,我今日去枇杷村見過了,什麼也不讓帶,最多帶兩套衣裳,你收拾這些被褥什麼的,去軍中也根本用不上,算了吧。”
成小蘭眼淚再也忍不住,隻是她低著頭,吧嗒吧嗒的淚珠滴在謝安的鞋麵上,謝安將人的臉捧了起來。
“彆哭……也不是……完全沒轉機。”
他開口有些艱難地道。
“現在爹娘那邊才麻煩,我去從軍,也是為了穩定家裡的情況,免得四弟腹背受敵。但是等爹娘回來,這事過去,哥的官位也保住了,那我保不齊就能提前回來……”
“再說了……這次打仗就是解決邊關那群蠻人,他們人少,寡不敵眾,說不定,半年或者一年,這仗也就結束了,我到時候還能掙個軍功回來,風風光光的回來見你。”謝安說到這裡,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但是他越說,成小蘭的眼淚就越止不住。
“我走之後,家裡可能有段時間比較難,四弟不在,但好在有二哥,唯一一點就是你看病的事,去府城的事可不能落下,半月一次,我也會和二哥說讓他多幫幫你,要是二哥實在也忙,你就多花點錢,讓李大夫上門一趟,彆舍不得花錢,知道了不?”
成小蘭已經哭得有些抽噎,胳膊不由自主地在抖。
她拚命搖頭,比劃:[你不在……我不去……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在家等你……]
謝安握住了她的指尖,不允許她“說”下去。
“不準任性,這事你必須聽我的。”
“李大夫說過了,堅持到今年過年,你大概就能開口了,小蘭,這個事你必須聽我的……”
成小蘭:[可是你不在……我……]
“我現在是不在,但是我會回來的,傻姑娘,難道你不想讓我一回來就聽見你的聲音嗎?”
成小蘭頓住。
“乖。”謝安把成小蘭摟入懷中。
“一會兒我去和奶奶道彆,彆哭了,奶奶說過,從軍是光榮的事,她也相信,我和爹都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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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
林巧兒並沒有和成小蘭一樣忙著給成正業收拾東西。
相反,她默默地躺在炕的最裡側,任由成正業自己在外頭忙來忙去。
從成正業決心去京城的那一刻,林巧兒大多數時間就是這樣。
成正業頓了頓,吹了兩盞燈,坐在了炕邊。
“在怨我?”他想來想去,也隻能想到這個理由。
是他不好,但是現在的情況,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讓她一個人在家裡擔驚受怕,還要照顧一雙兒女,成正業每每想到此事都覺得呼吸一窒,胸口悶痛。
誰知,林巧兒隻是淡淡問:“我為何怨你?”
成正業沉默。
沉默片刻後,成正業才道:“我算過了,從咱們這到京城,充其量一月半的路程,我若是休息少些時候,一個月就能趕到,隻要能平安接到爹娘,我便立刻打道回府,這麼算來,我最多五月之前就能回來。”
林巧兒語氣聽起來似乎還是很平靜:“這隻是你的估計,路上天氣莫測,也可能遇到很多彆的事,京城又那麼大,你能保證順順利利找到爹娘?”
成正業一頓,說不上話了。
這還是第一回,他被自家嬌氣包給嗆住。
即便林巧兒根本不想在這種事上嗆住他,於是,黑夜裡,林巧兒慢悠悠地坐起了身,說了個字:“我要去。”
!
成正業猛地抬起了頭。
“你當京城是府城嗎?那麼遠那麼大,你這一走,我根本就沒有你的消息!你讓我、你讓我一個人在家提心吊膽……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呢!”
林巧兒語氣一聲比一聲高,她氣的,從來都不是四郎要去京城,而是他不帶她去!
無論外麵是什麼豺狼猛獸,她都不怕,隻要有成正業在身邊……
但是他怎麼能丟下她呢……
她怕的,隻是分離啊……
成正業到此刻才明白她的想法,林巧兒說完,就猛地一下撲進了成正業懷裡。
她壓抑地更久,淚水很快就將成正業胸口那一團打濕,成正業喉結滾動,開口:“我——”
“閉嘴。”林巧兒打斷了他的話。
“我已經想好了,這次我是一定要和你去京城。”
成正業眼眸泛上一絲痛苦,他何嘗不想帶上她?!
可……
“那圓圓滿滿怎麼辦?爹娘怎麼辦?”
林巧兒從他懷裡抬起頭:“圓圓滿滿是你我的兒女,這點兒苦都吃不了的話,將來怎麼成長為頂天立地的大人?至於爹娘……”她咬住唇:“安頓好家中我們再出發,我想好了,邢舟不是這幾天一直拿我盤了永芳齋的鋪子說事嗎?那鋪子我不要了,送了、捐了都行,我都做到這份上了,他還咬著我們家不放,是不是太過分了?”
成正業順著她烏黑的長發,道:“那個人心思重,之前我提議把牛場捐出來這事,不也黃了?”
“那不一樣,其實他沒有當場拒絕你,證明是可以商量的,都怪大哥那事……”說到這,林巧兒更氣了。
其實關於成正才的判決就在這兩日了,但是家中無人關心。
成正業知道她這次下定了決心,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我都明白,但是我這次出門,其實心裡也沒個底,若是平常的局勢,帶你就帶你了,現在外麵都在打仗,我是真的不放心。且不說讓你跟著我風餐露宿跋山涉水,即便是天天坐馬車,咱們兩個孩子,你帶著他們都是在吃苦的……你讓我……”
在接到京中急報時都沒有露出太多情緒的成正業,此時雙眼卻已經赤紅。
接下來的話他沒說,但是林巧兒懂了。
她終於嗚嗚咽咽的哭了出來:“那你讓我怎麼辦……我到底要怎麼辦……”
成正業吻去她的淚水:“我跟你承諾,最遲六月,我一定歸家,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將爹娘帶回來,你就等我幾個月,在家好好照顧自己……嗯?”
林巧兒哭著搖頭,就是不想答應。
“娘……你哭啦……?”
身後忽然傳來一雙兒女的聲音,林巧兒連忙擦了擦淚回頭,圓圓滿滿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兩個奶娃娃十分緊張又忐忑地看著自己娘親。
“娘親……彆哭……”成滿滿是個貼心的,伸手去摸娘親的臉蛋,林巧兒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是啊,她可以任性,但是兒子女兒怎麼辦?
外麵的世道那麼亂,她能忍心讓歲的孩子跟著她出去受罪嗎?
……
這一晚,成家注定無眠。
二月初,剛過龍抬頭。
朝廷征兵的隊伍到了桃庵村。
在為首的官兵站定到成家小院門口時,謝安已經在等了。
林巧兒陪著成小蘭在門口看,但是成小蘭沒有轉過身去,而是背對著謝安。
在那官兵念完名字,核對後身份之後,謝安才背上了行囊。
“走吧!”
就在謝安即將踏出成家小院的時候,久未下床的謝奶奶也站在門口,拄著拐杖目送孫子的離開。而成小蘭終於忍不住猛地回頭,她張嘴,像是要拚命發出什麼聲響。
或許是[安]。
或許是[平安]。
但是很可惜,謝安沒有聽見。
他一步沒有回頭的跟著隊伍離開了桃庵村。
-
二月初七,在桃庵村征兵結束之後,成正業也要出發了。
成正旺暫時搬回了老屋,住在曾經的北院。
他拄著拐,一步步送著自己的親弟弟到了院門口。
林巧兒此時沒有哭,她抱著兒女站在成正業麵前。
“圓圓滿滿,和爹說再見。”
小小的孩童還不知道什麼是分彆,以為爹爹隻是去府城給他們買糖,揮揮手:“爹爹再見~”
成滿滿走上前在成正業臉頰上親了親:“爹爹要買甜甜哦。”
林巧兒強忍住心酸,看著成正業親了親女兒的臉頰:“等爹爹回來,給滿滿買好多的甜甜。”
林巧兒放下兒女:“去找外祖母。”
門口就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成正業一直看著她,視線不曾移過半分,林巧兒沒有說彆的話,隻是又從袖中掏出一個灰撲撲的荷包。
“我昨晚繡的,故意做的爛了些,都兌換成了銀票,你路上用。”
成正業推了回去:“我身上有,你留著。”
林巧兒卻說什麼也不肯。
“你連這事都不肯順著我了?”她將荷包不由分說地塞進了成正業的懷裡。
“窮家富路,你拿著,我安心。”
成正業垂下眼,良久,大步轉身上了馬車。林巧兒站在原地沒有動,隻不過,當馬車啟程的那一瞬間,她忽然飛快抱起兒子女兒跟著馬車一路朝前跑了起來!
邱氏驚呆了要上去追,被林秀才搖頭攔住了。
林巧兒隻是跑,沒有出聲喊。
她能跟著跑多遠就跑了多遠,圓圓滿滿緊緊地抱著娘親的脖子,似乎感受到了什麼,直到林巧兒氣喘籲籲的停下。
兩個孩子伸手摸到了娘親的臉,這才明白,那冰冰涼涼的,是娘親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