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聲音卻讓陳玄青渾身一顫,他默默從祝卿若身後移開,頂著眾人吃人的眼神坐回原來的位置上。
他麵色勉強,“不是我不願意賣,隻是...我不敢賣。”
祝卿若聽了這話眼神變幻,表麵依然保持著沉穩的氣質,“不敢賣?禹州都由陳州牧做主,為何不敢賣?”
陳玄青神色古怪,還有幾分害怕,不敢隨意編排。隻是他抬頭環視了周圍一圈,想到自己如今在彆人囚籠之中,咬咬牙,還是說出了實情。
“你們難道不覺得景州這事怪得很嗎?為什麼周圍城鎮都知道景州有難,缺衣少食,卻沒有一個地方願意伸出援手,幫景州度過此次難關?”
祝卿若眼神閃了閃,“那陳州牧覺得,此事有何疑點?”
陳玄青抿了抿唇,他用手指指了指天上,“恐怕,是那位不許。”
周圍人聽了這話,看著陳玄青指向的天空,神情嚴肅,一時之間沒人開口說話。
祝卿若挑起眉,問道:“哦?陳州牧為何有這樣的想法?”
陳玄青捏了捏拳頭,道:“景州的事鄰近郡縣都知道,其中肯定有人往上京投了折子告知景州的情況。以我的猜測,一開始他們都還想著能幫一幫,可在上京遲遲沒有予以回複的時候,就都開始猜測那位的意思。原本也沒有那麼無情的念頭,隻是在得知景州疫病肆虐之後,紛紛收斂了幫助的念頭。寧願關城門斷絕與外界的往來,也不敢盯著染病和丟了帽子的風險去幫景州。”
聽了陳玄青口中的真相,眾人嘩然,原來...眾郡縣關閉城門的內幕居然是因為陛下不允許。
他們心中有著對皇帝無道的痛恨,也有對景州城未來的擔憂,連皇帝都要景州城死,他們還能活下去嗎?景州城裡等著他們救命的百姓還有活路嗎?
玉衡沒有發表意見,而是短暫地蹙了蹙眉,難道上京眾大臣都不知景州的情況,真的是因為陛下攔了消息嗎?
他不知道陳玄青的話到底是真是假,抬頭看了一眼祝卿若的反應,見她始終沒有露出驚奇的神情,依然穩穩地坐在石頭上。
玉衡低下頭,聰明的沒有開口說話。
祝卿若也在思索陳玄青話中真偽,他說是衛燃做的,其實她並不相信。
衛燃雖然視此界之人為螻蟻,但也不會在明知上京疫病得以解除的情況下,仍然棄景州於不顧。
就算他想,為了在慕如歸麵前保持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形象,他也不會這麼做。
她更趨向於衛燃對此事並不知情。
而且聽陳玄青的意思,他們仿佛並不知道上京也曾有過疫病,而且疫病已經成功解除。
是誰有這樣大的能力,將皇帝與這些州牧郡守的耳目都遮了起來?
祝卿若心中隱隱出現一個人。
她用餘光悄悄瞥了從剛剛陳玄青清醒之後就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楚驍一眼。
他正襟危坐,臉上並沒有和其他幾人一樣的擔憂憤恨之色,一味隻看著手中的烤魚,仿佛這些人口中關乎生死之事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她曾聽慕如歸提過一次,小皇帝有一支護龍衛,來去無痕,隻聽從皇帝的命令,權力非常大。
楚驍就是護龍衛中的人,且地位不低。
如果是楚驍利用護龍衛的力量,攔截各州送往上京的折子,再扼製上京疫病業已有了藥方的消息...
祝卿若收回視線,垂下的眸子中閃現出不同以往的冷色。
再抬頭已經看不見那冷色,仍然微笑著對陳玄青道:“所以陳州牧的意思是,不願意賣糧給景州?”
眾人都期待地看過去,隻希望眼前人能夠頂住壓力賣給他們一些糧食,讓他們能夠暫時度過此劫。
陳玄青扭頭避開眾人期盼的目光,閉咬牙道:“不是不願意賣,是我確實不能賣。誰會和錢過不去?景州又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誰都知道他們有錢,可有錢沒命享,又有什麼用?”
幾名衛兵聽了這決絕的話,心中悲憤幾乎要噴湧而出,他們坐在原地,渾身都籠罩著無奈傷感。
祝卿若瞥向嘴硬的陳玄青,狀似不滿,道:“陳州牧可得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那位的意思也不一定就是要置景州於死地。若你賣糧,便可得到豐厚的銀錢,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被撤職,以你夫人娘家勢力,絕對可以保全你的性命,然後你帶著足以揮霍半輩子的錢財,以後的日子可都能舒舒服服的...”
說到這,她語氣急轉,聲音也冷了下來,威脅道:“可若你不賣,你就不怕我們現在就殺了你?”
仿佛像是為了讓祝卿若說的話更加顆心,搖光刷地抽出了長劍,凜冽的氣勢看得陳玄青渾身一顫。
他顫顫巍巍地,口不擇言道:“你不會...你不會殺我!”
祝卿若眉頭微挑,“哦?何以見得?”
陳玄青穩住心中懼意,努力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道:“你不是景州的人,既然能為景州百姓做到這樣的地步,就說明你是一個願意為了百姓著想的人,這樣的人怎麼會為了救一城的百姓去殺另外一城的州牧?要知道,一州州牧死的毫無緣由,定會讓城中百姓議論紛紛,人心分散,城池將亂,這不是一個會為救百姓而不顧一切的人會做出的事。”
祝卿若麵色不變,“為何說我不是景州的人?”
陳玄青手心都掐紫了,勉力道:“他們看見我渾身都叫嚷著殺我,但這殺意之後還有幾分僥幸與期盼,這才是置之死地於後生的景州人,因為他們視我為最後的救命稻草。可你沒有,從你見我的第一眼,眼中就沒有我,完全看不出你心中所思所想。這樣心機深沉,謀略上佳的人,若真是景州的人,怎麼會到現在才來?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我很確定,你不會殺我。”
祝卿若這時才對這陳玄青露出幾分讚賞的目光,能坐上禹州州牧的位置,果然都不是什麼酒囊飯袋。
她站起身,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陳玄青,眼神始終平靜。
“你說的沒錯,我不會殺你。”
陳玄青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但糧食,我一定會拿到。”
清淩淩的聲音落下,帶著決絕與堅定。
陳玄青驚訝抬頭,隻能看見那公子的背影,披風順著他轉身的動作劃破空氣,隻餘下那空蕩蕩的石頭,讓人不至於忘卻那風華身影。
楚驍依然坐在原地,他目視著文麟遠去的背影,瞳孔深沉,讓人看不透他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