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
劉莊站在廳堂之上, 從前紅潤多福的臉頰如今也往內凹了一個弧度,眼圈下的烏黑幾乎要落到鼻頭,看上去疲憊極了。
而此時的他神色嚴肅, 對著主桌上的人欲言又止, “李首領...”
李兆其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因為長期乾農活而壯碩的身體此時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讓人不敢認這是從前帶領眾人攻占州牧府,穩住景州人心的李首領。
他看向劉莊,問道:“怎麼了?”
劉莊看見李兆其這幅樣子本不想再讓他擔憂, 可想到城南的百姓還有他的兄弟們,咬牙道:“衙門內的存糧已經見底了, 恐怕,明日就沒有米了...”
“明日?”李兆其臉色大變, 怒道:“不是說...可以撐半個月嗎?這才不到十天。”
劉莊垂頭喪氣的, 看上去很自責,解釋道:“原本的糧食是可以撐過半月的, 可...前日傍晚不知從哪來的火星子,將後院的存糧給燎了。幸而發現的早, 火被及時撲滅, 但仍然少了三四日的口糧。當時您正在外頭安撫百姓,回來後就睡了, 我也就沒有打擾您休息。”
他痛心地捶了捶腦袋,“看守糧食庫的衛兵因為自責,已經一連兩日不曾領吃食。我也是才知道,巡防隊的衛兵這兩日就隻喝水充饑,個個都餓得眼冒金星。”
李兆其聽了這消息幾乎坐不住,可他是景州的首領, 他不能倒下,他要是倒下了景州城就真的完了。
他還要等著文麟和蕭楚將糧食帶回來。
他不能倒。
懷著這樣的想法,李兆其的丹鳳眸中露出堅定的光,他瞥了一眼臉頰凹陷的劉莊,語氣軟了幾分,“還說彆人呢,你自己可曾去領粥了?你看看你那臉,都凹進去了,再餓下去,恐怕你就要成杆子了。”
劉莊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因為是他手下的衛兵失職,所以他罰自己三日不進食,省下些口糧送去給城南的百姓。
李兆其知道這樣下去不行,就算他們所有人都忍著饑餓不分口糧,但與城南的百姓比仍然是小巫見大巫,他們就算餓死也省不出三日口糧來。
必須再收一次糧。
他攥緊手心,猛地站起來,“走,去收糧。”
劉莊眼中有著擔憂,百姓的餘糧也不多了,再收糧,恐怕城中百姓不會輕易鬆口。
抱著這樣的擔憂,劉莊帶著衛兵跟隨李兆其到了每旬收糧的地方。
明日才是收糧的時間。
可他們等不到明天了,再收不到糧食,明天所有人都隻能餓肚子。
劉莊帶著衛兵去傳消息,李兆其安靜地等待著來交糧的百姓。他站在長桌前,左手握拳放於身後,抬頭望著天邊的雲彩,臉上神情複雜,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劉莊和幾個衛兵垂頭喪氣地拖著步子往這邊走來,手上隻有零星幾個布袋。
李兆其掐住掌心,將視線落在劉莊身上,期盼道:“如何?收了多少?”
劉莊沉默地讓衛兵把布袋擺出來,李兆其看著那加起來也沒有五十斤的米,眼中失落都要溢出來。
劉莊低落道:“我帶人去傳要交糧的消息,他們都緊閉門戶,不肯開門,我扯著嗓子喊了好幾遍,也鮮少有人開門。隻有幾家開了門,話也沒說,就將布袋塞到我手上。而且...他們還告訴我,隻有這一次了,他們也沒有了。”
李兆其想到手下諸多衛兵,想到城南依然飽受疫病折磨的百姓。
“不行...我不能放棄,他們沒有死在病痛中,反而要被餓死,這是什麼道理?”他用力搖頭,將腦中畫麵晃出去。
他咬牙,“召集城中百姓,無論如何,都要他們到城中雲台下集合。”
劉莊不知道李兆其要做什麼,但他沒有任何疑問,立馬開始分配人去召集百姓。
李兆其就站在雲台上,一直等到了太陽就要落山的時候,遠遠的,終於走來一群人。
李兆其心下一鬆,他就怕百姓因為不再信任他,不願意來,如果這樣的話,就算他說破了天也不會有人聽。
劉莊走到他身旁,衝他點點頭,“大半百姓都來了。”
他也沒說是怎麼讓百姓來的,李兆其看了一眼劉莊通紅的額頭,還有混亂的衣襟,大概也有了猜測。
他隱去心中悲意,忍住淚水,掃視著台下一眾百姓,他們有的滿臉怨恨,有的滿麵懷疑,還有的渾渾噩噩隻知跟著旁人走。
李兆其高聲道:“我知道大家已經沒有多餘的糧食了。”
他這話直奔主題,快得讓人猝不及防,更是讓下方的百姓生出憤怒來。
知道他們沒糧食還要他們交糧,這是逼死他們嗎???
看出了他們的憤怒,李兆其滾一滾喉嚨,“但我確實是沒法子了,城南還有數千百姓,他們每日都要耗費上千斤糧食,而衙門內的存糧,已經沒辦法再支撐這麼多人了。”
有人怒道:“上次明明交了夠數的糧食,再加上以前剩的,怎麼可能已經沒有了!”
“沒錯,明明是夠數的!分明是你們私吞了!!!”
“我就說他們有鬼!怎麼可能會真的用心對城南的病患?分明就是要私吞我們的糧食!”
“滾出去!”
“我們沒糧食!”
“滾!”
“......”
人群嘈雜,各有各的說辭,但都集中一點,討伐李兆其。
先前與李兆其接觸過,覺得他不像是那樣的壞人的吳佩佩站在人群中,擔憂地看著台上的李兆其。
就在局勢要控製不住的時候,有人從地上撿了一塊石頭往上砸去,李兆其沒防備,正好被砸中了腦袋,鮮紅的血順著額頭流下來,滴落到地上,打下紅色的花。
原本還吵嚷著讓李兆其滾下台的眾人都愣住了,劉莊在下麵心急如焚,卻沒有看見是誰砸的,隻能無力錘頭。
吳佩佩張大了嘴,滿臉驚訝,隨即迅速往雲台上跑去,劉莊伸手攔住了她,“彆去!”
吳佩佩焦急道:“他都流血了!你就不擔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