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敲定了第一套設計稿之後, 剩下的她說不管,也真就不管了。
後麵的幾套都多多少少出了一些問題。
第一次,隻關注了整體花樣, 沒注意手感。
鍵盤上一座大觀園拔地而起,結果,幾個常用鍵也是如此,手指在凹凸不平的“屋子”上快速多按幾下, 都是一種痛苦。
美觀是美觀,可是影響了工作。
第二次, 關注了手感, 但是沒注意異形鍵對其他按鍵的影響。
第三次, 花哨的東西太多,在設計稿上看, 感覺很可愛,變成實物之後, 就顯得鍵盤過於雜亂。
……
每一次打樣, 都是一筆錢。
不僅要花錢, 而且焦山河白天在公司還有其他的事情, 跟供應商約看貨隻能約在晚上, 就連這個晚上的時間都不能確定, 有時候約的八點, 到最後十一點才能見上麵,聊著聊著,就直奔淩晨兩點去了。
在痛苦掙紮中磨出的成品,終於要投放上市了。
快上市的前一天, 以前從來沒迷信過的焦河山去程序員組借了一些“法器”。
現在他覺得自己組成員的姓氏組合在一起, 很不吉利。
焦、胡、範、蔡。
飯菜都焦糊了, 還能吃嗎?
在開發組的資深大神指點下,他在組裡的牆上掛了一個美女頭像。
是《玉京戰神》裡的一個女性角色——步練師。
焦河山宣布:“以後,她就是我們組的一員了。”
飯菜不焦糊!
除了五個版權聯名的外設,還有四個由組內成員,憑自己的愛好設計出的係列。
焦河山喜歡養魚,做了一套“海底世界”,仿照當時很流行的水中套圈掌上遊戲,每一個鍵盤的上半截是盛著液體的透明狀態,裡麵還放著一條塑料片小魚、小蝦、水草。
鍵盤一敲,魚蝦和草,忽忽悠悠,飄來飄去。
胡山河喜歡小鳥,用整個鍵帽拚出了一個森林的模樣,把幾個不常用的按鍵做成了傻乎乎的小鳥。
esc鍵,是安夏強力推薦的“銀喉長尾山雀”。
parts sysrq,scroll lock,pause break這三個常年沒人理的按鍵做成了帝企鵝一家三口。
另外兩個,小範的設計比較簡單,她喜歡貓,做了好些軟軟的小貓爪鍵帽,白底粉肉墊。
小蔡喜歡喜慶。
大家理解的喜慶是各種暗示、隱喻。
小蔡同誌交的“喜慶”,就真的……特彆喜慶,整個鍵盤都透著金錢的氣息。
整個鍵盤的主色調是紅色,就是過年紅包的那種紅。
每個鍵帽都略做變體,有點像寶箱的形狀,每個寶箱上都用金色浮雕著各個時代的銅幣、元寶、紙幣。
鍵帽下還做了燈光。
平時透著幽幽的銀光,按下一個鍵後,就會閃起一道衝天金光。
設計“喜慶”主題的這位蔡姓同誌,家裡是拆遷戶,十分有錢。
他說他來公司上班,是想體驗一下上班的感覺,不然天天在家打麻將也很無聊。
小蔡的工作職責是保證產品在使用時的舒適性,主要是人體工學方麵的內容,比如鍵盤每個鍵帽的間距,鼠標的大小、高度,按鍵需要用多大力這種,與審美不相關。
焦河山對他的這個設計理念不是很認可,說這個到市場上不會好賣的,現在的年輕人都對“土”“俗”避之不及。
個個都爭做新時代的時尚先鋒。
而這把鍵盤,居然把最俗最土的對金錢的追求擺在明麵上,這也太誇張了……
但是小蔡還是堅持他的想法。
開小組會的時候,做為一個有出息有思想有審美有格調的人,組裡其他人覺得它有點太……那個……
“……有點土。”
“消費者會不會說這個鍵盤的價值導向有問題?”
這個時代人人向錢看,可是“拜金主義”是天天在報紙上被痛批的,誰不得把自己跟“愛財如命”劃清界線。
但是,時間緊,任務重,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就先交了。
焦河山還對小蔡說:“要是被美術組打回來,你也不用再想新的了,幫其他的鍵盤想想,怎麼再完善細節就好。”
小蔡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
他對組長的不支持無所謂,他表示願意自己出錢開模打樣,而且不止是做鍵帽,而是做整個鍵盤。
美術那邊對喜慶係列沒有什麼意見,既然沒有被美術組打回,焦河山也平等的將這款鍵盤算在經費的使用範圍內。
很快出圖、送廠、開模打樣。
確認使用的原材料時,小蔡對選定的材料十分嫌棄,認為這種低質量的塑料不能完美的展示設計的細節,會讓浮雕顯得十分廉價。
“可是經費有限,克服一下吧。”焦河山說。
小蔡,拆遷戶,不知道什麼叫克服。
“這是我非要做的,缺的部分,我私人補上。鍵盤的定價可以調高,要是預售的時候,沒有人願意買,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焦河山看著他,就好像看著在上一個公司的自己,年輕氣盛。
也罷,給他一個機會,成了是好事,不成就當給他一個教訓,以後應該就好管多了。
等樣品返回來後,其他人在忙著裝鍵帽,小蔡從容的拿出他的鍵盤,按鍵的質量感覺不錯,插在電腦上,隨手按了一個鍵,沒什麼特彆的感覺。
忽然,外設組區域的燈滅了,眾人轉頭一看,安夏站在開關那邊,是她關的燈。
安夏:“你那個鍵盤是不是會亮燈?開著看不清楚。”
“嗯。”小蔡隨手在鍵盤上按了幾下,每一次按鍵,都伴隨著一道金光。
安夏覺得挺有意思。
“我有一個想法。”安夏說。
“給它配個插件吧?”
“啊?”大家不理解鍵盤為什麼還要插件,有驅動不就行了。
安夏解釋道:“插件就是給鍵盤增加一點特效,每次敲擊鍵盤的時候,都有嘩啦啦硬幣進賬的聲音。
這個插件還可以根據不同的主題,做成一個可以停留在頁麵上會動的東西。”
“哦~是像瑞星小獅子那樣的東西嗎?”小範問。
安夏點點頭:“對,咱們就可以設計成往存錢罐裡拖錢,或者拖彆的東西,小魚拖珍珠,小貓拖小魚乾。
敲一下鍵盤,就拖一個東西進存錢罐,提示加一。一個自然日結束的時候,提示今天又存了多少錢。”
“這個,要軟件開發部合作啊……”焦河山,現在已經對跨部門合作有了足夠的經驗,不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懵逼了。
軟件開發部對他們的鍵盤特彆有興趣,願意免費替他們開發其中一款。
被程序員選中的,就是最俗的“喜慶”款。
他們說按一下鍵,就有一種開寶箱的感覺,特彆爽。
鍵盤的手感還特彆好,細膩柔滑,不像便宜貨,敲上去感覺是在敲再生塑料。
為它設計的同款軟件,是一個小人蹲在電腦的一角,手裡張開錢袋,仰著頭望天,看著天上劈裡啪啦往錢袋裡掉金幣。
如果超過三十秒,鍵盤沒有動,小人就會一臉哀怨的看著屏幕,用手拍拍還很扁的錢袋,用軟軟的童音問:“真的沒有了嗎?”
一天結束後,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點擊一下“結賬”。
小人會高高興興地跳出來列清單,告知今天賺了多少錢,可以買多少肉,買多少雞,看幾場電影……
這個小玩意兒,可以設置自己真實的工時費用、真實的城市物價情況,還能記錄自己每天的消費、吃了多少東西以及產生的卡路裡。
如果鍵盤一直在高強度的活動,連續兩小時都沒有歇過兩分鐘以上,小人會扒在旁邊提醒:“工作不要太辛苦啦,要休息休息眼睛哦。”
要是在下午一點以後才填寫午餐卡路裡,小人會露出同情的表情:“怎麼才吃飯啊,太辛苦了吧。是不是被欺負啦,我幫你打他。”
嫌小人麻煩的話,也能直接把它關掉。
最不受好評的“喜慶”,在樣品到手三個小時之內,已經被公司同事內定了三百多把。
連“吃了麼”和“紫金遊戲”都要求購買。
大家的一致觀點:用這個鍵盤感覺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遊戲那邊給的評價更專業一些:這個鍵盤的設計給了使用者及時的正反饋,就像遊戲受人歡迎的原因一樣。
肥水不流外人田,安夏也要了一把,帶回家給陸雪。
讓他以“鐵血大師兄”的身份寫了一期鍵盤的測評。
敲了一會兒,陸雪的評價來了:“……我有理由懷疑,這是你們公司的陰謀,你是不是參加了什麼資本家聯盟。”
“啊?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
“根本停不下來,手剛停一會兒,看到小人可憐巴巴問我還有沒有的時候,我就覺得我罪大惡極,怎麼著也得敲幾下,讓他高興高興。”
安夏發出反派的笑聲:“滅哈哈哈,我的邪惡計劃居然被你識破了,你知道的太多啦!”
“這個測評其實不應該用文字,隻要拍視頻就足夠了。”陸雪做出評價。
安夏深以為然,她安排薛露做了一個十五秒的廣告,放在各大網站上。
遠在美國的鄧杭生有一天忽然被同事叫住:“鄧,這個東西,是不是你們公司生產的?”
鄧杭生伸頭一看,哦喲,閃瞎眼,一個特花哨的鍵盤,上麵遍布著金銀財寶的標誌,甚至還為止做了一個插件。
總體給人的感覺:這個鍵盤把現實生活場景遊戲化,很有意思。
就算是美國人,對小人張開口袋接金幣沒有任何理解成本,世界許多國家的曆史上都有用金幣做貨幣的時代。
這個設計也是軟件開發部認真分析的結果,剛開始的想法是張開口袋接人民幣,但是有人提出,人民幣也會換版,還是按照“金銀天然是貨幣”的理念來設計最穩定。
安夏在“中國貨”銷售平台上看到一條消息:“我是不是看錯了!英特爾、ibm和甲骨文要向我們買一萬把喜慶鍵盤!”
一時間,群裡一片歡騰,再仔細看,是他們的員工要組團購買,聯絡人:鄧杭生。
安夏:“他可真厲害!”
不愧是立誌要搞usb的男人,果然是即插即用,這才去美國幾天啊,居然已經跟三大公司的員工都勾搭上了。
趁著鄧杭生述職的時候,安夏問他是怎麼做到的。
鄧杭生解釋說:“矽穀有個技術論壇,各個公司的程序員都會去,我就把那個動圖發上去了,彆的什麼都沒有說,他們看了都說想要。”
“挺好,他們怎麼沒想著在美國的工廠定製?ibm自己不就是賣設備的嗎?”
“貴啊,加上運費,從中國買也便宜好多錢。而且最近工廠又在鬨罷工了,算下來,從國內運過去的時間比等他們還快一點。”
喜慶鍵盤是一個完整的鍵盤,利潤比隻賣鍵帽要高出不少。
不過鍵帽也沒有受冷落,單鍵帽的價格比較便宜,就連普通城市中等家庭的小孩子都能買得起。不少消費者買了喜慶鍵盤,又下單兩三套喜歡的鍵帽,隨心情替換。
各大電腦城裡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有些小作坊企圖仿製,但很快放棄了,他們仿得了鍵帽,仿不了搭配的插件。
每套鍵帽都附有不同的插件激活碼,與主板的mac碼綁定,用過一次就作廢。
以及鍵帽上的那些精巧設計,小作坊也仿不了。
比如黛玉葬花的鋤頭,小作坊做的就隻能是個死物,動不了。
最後的收入算下來,喜慶鍵盤,勇奪頭牌。
公司裡為外設組的開門紅而歡呼。
公司外也因為國外it公司員工都要向紫金買鍵盤的事情,而高呼國貨站起來了。
隻有焦河山有些鬱悶。
無論是從銷量,還是利潤看,喜慶鍵盤都一騎絕塵,彆說中國人了,就連外國人都在買,一萬把?那是第一份訂單,後麵彆的國家也有下單的。
他不禁對自己產生了懷疑,覺得自己一個美術科班出身的設計師,怎麼會不如一個自動機械專業、做人體工學的員工。
審美的差異性在他的沮喪原因裡,隻能排第二位,第一位是來自於小蔡的自信,是他根本就沒有的。
以前他覺得自己很有敢拚的勇氣,跟小蔡一比,他可差太多了。
不然他也不會在那家公司裡待那麼久,遇到不合理的事情也選擇退讓。
要不是因為遇上了鄧杭生,先得到了內推的機會,麵試完了確認會被錄用,他現在肯定還在那個公司裡待著。
午休時間到,關了燈的辦公室裡一片寂靜,焦河山心事重重的去空中花園,想走幾圈散散心,剛進去發現安夏正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杯咖啡,憑欄遠眺,不知在想什麼。
焦河山剛想退出,安夏發現了他,笑著說:“正想找你呢。”
安夏對外設組的第一仗十分滿意,誇了他幾句,卻發現焦河山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
她笑道:“怎麼,還嫌賺得不夠多啊?一開始不要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我還沒給你壓力呢,你彆搶著讓自己緊張啊。要不,我現在就給你加指標?免得你白緊張。”
“誒?”焦河山趕緊擺手。
“開個玩笑,沒這麼快。怎麼啦?愁眉苦臉的樣子?”安夏一臉關切。
如果是以前公司的老板,焦河山隻會用家裡有事之類的借口混過去,但是安夏卻不會讓他有一種說實話的衝動。
安夏每次聽彆人說話的時候,都十分專注認真,而且還會開玩笑,大多數時候她在辦公區域走動,臉上都帶著非常開心的笑容,好像隨時都有特大喜訊要宣布一樣。
跟他以前那個秉承著“上位者就要高深莫測,喜怒不形於色”的老板完全不一樣。
即使不指望她解決,也覺得說出來會更舒服一點。
焦河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他跟安夏說:“這次的喜慶鍵盤,是蔡恒一個人設計的。”
“本來就是一個小主題,沒必要很多人一起參與啊。”安夏不知道焦河山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替下屬請功?
雖然賣得不錯,不過,倒也不至於專門有什麼獎勵,最多年底績效給好看一點唄,給績效這事,焦河山自己就能說了算。
焦河山又繼續說:“本來我們都覺得這個設計風格很土,是他堅持要做,還說自己出錢打樣都可以。”
安夏越發困惑,剛才像請功,現在像告狀。
“本來我說設計鍵盤,是您說,隻要設計鍵帽就行了,所以我們的思路也都在鍵帽上,他堅持設計全鍵盤。”
安夏眨眨眼睛,心想:這是在怪我瞎指揮???
這個前情提要的鋪墊不僅過長,而且產生了三種不同的態度指向,安夏不在乎他怪自己瞎指揮,他們自己沒想到鍵盤燈,隻對鍵帽上做功夫,本來就沒必要搞全鍵盤。
安夏忍不住接話:“你是想表達什麼?”
“以前,我覺得自己很有革新的魄力,現在跟小蔡一比,發現自己跟他差得很遠,他說想要做什麼,就能堅持做下去,開模費,其實我不是付不起,就是一直在想著回本,做起事來就束手束腳,生怕虧錢。一把鍵盤賣兩百塊也是我不敢想的,我現在一個月工資四千五,也從來沒想過花兩百塊錢買一把鍵盤,相同的價格,我情願去多買幾斤排骨。”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才忽然醒悟,自己是在跟老板說話,話已出口,想吞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你有這個想法很正常呀,外麵的平均工資才四百塊,還有人拿兩百呢。”安夏笑道,“就連香煙都分等級,隻抽得起利群的人,不會去消費小熊貓,消費小熊貓的人也不會去抽利群。
所以在決定做一樣東西之前,才要做市場調查呀。不是我們的目標客戶群體,就不要。”
見安夏沒罵他目光短淺,焦河山鬆了一口氣,安夏又說:“你跟小蔡的情況不一樣,他家有錢,心態就很放鬆。
他堅持要做自己的東西,是因為他要是被你一怒開除,他可以回家繼承百萬家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