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國舅?他是國舅?他是國舅?
對, 他是國舅。
馬澤恩放空大腦,鎮定心神,昂首挺胸地看向下首,擲地有聲道:“不用怕, 我是國舅!”
鄧義及他身邊一眾人:……
沉默許久, 鄧義緩緩抬頭:“既然如此,那末將明日想帶兵出城, 不知可否?”
“一切都聽鄧老將軍的。”
“那末將想向國舅請調軍令, 青州邊境一線, 邊郡軍馬聽調聽宣, 不知可否?”
“一切都聽鄧老將軍的。”
“末將還想向國舅請便宜行事之權, 戰策不上請, 軍報不上奏,不知可否?”
“一切都聽鄧老將軍的!一切都聽鄧老將軍的!將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不用總問我!”
鄧義看著馬澤恩, 這大概是他被拍桌子吼得最開心的一次, 躬身抱拳:“末將得令!”
然而應完令後,立刻一改恭色,對著馬澤恩道:“末將馬上就要去前線籌備行軍,請馬尊使督促好糧草供用, 而現在的大軍數量, 末將覺得還不夠, 請上邊再調撥一批。”
馬澤恩也不懂他說的是啥,但有人吩咐他乾事,可比他自己發號施令安心多了,立刻點頭表示:“你放心,你放心, 我這就給我妹妹……哦不是,給皇上寫信。”
聽到這,鄧義終於再無一點表示,有你妹……哦不是有皇上在,就安心多了。
從馬澤恩這要走所有調兵令信後,鄧義轉身出賬。
看著他大步而去的背影,大兒子鄧綏文快步趕上去,不敢置信道:“父帥,你想乾什麼!”
鄧義頭也不回:“你跟為父出戰這麼多年,不知道嗎?”
鄧綏文看著父親的背影,不禁有些悲從中來:“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兒子才為您擔心,父帥,人人都道您是常勝將軍,可兒子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常勝將軍,一個人打了一輩子的勝仗,隻要最後敗一次,就足以抹殺前麵的所有,父帥,您輸得起嗎?”
鄧義驀然停住腳步,是的,他輸不起。
勝敗乃兵家常事,然而不知什麼時候,他居然輸不起了。
是從背叛馮相那次開始的嗎,畢竟從那天起,他開始成為文官口中無情無義之人。
可他該怎麼跟彆人說呢,他是一個將軍,需要的並不是情義,而是一個可以安安穩穩打仗的環境,永不用擔心的後備補給,和完全自主的掌軍權。
這些馮相都給不了他,但蕭相可以。
這就是他的第二條重罪了,屈從奸相。
但沒有人從一開始就是奸相,很久很久之前,蕭相也並不是奸相來著。
那時蕭南山因為耿言直諫,被流放到綏州,而他因為年少氣盛,打死了本地惡霸,被判刺配綏州,他們就是在那時相遇的。
和眾人常規印象裡的蕭南山不同,那時的他隻是一個落魄的中年人,就算處境不怎麼好,也會樂嗬嗬地對他說:“要不要我教你讀書識字?”
鄧義那時候和所有年輕人一樣,對敢於直諫的“忠臣”有天然好感,很快就和他相熟了。
蕭南山作為一個老師來說,真的很優秀,他最初對兵法的所有認知,都來自於他,如果沒有他,他或許一生都隻是一個蒙昧小卒,所以他也從來不覺得跟著蕭南山有什麼不對。
隻是這之後,蕭南山開始一點點變了,鄧義說不好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但沒關係,他也開始變了。
百戰百勝的背後是什麼,誰能知道,他隻知道蕭南山在的時候,是他一生最順遂的時刻。
可人都會老的,蕭南山是,他也是,那該怎麼辦呢?
於是他終於將目光,落在了自己小女兒身上。
他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就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所有人都在質問他為什麼要往這條路上走,就是沒有人肯給他一條新的路。
而現在,恍惚間,又有一條路擺在了他麵前,這條路似乎比“奸相”蕭南山還要邪。
鄧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命,總是遇上一些讓人詬病的“恩主”,難道他這輩子就注定了不能和好人混嗎?
可這總歸是一條路啊,誰會嫌身後的路多,所以他要乾了!
鄧綏文知道他父親不做決定則已,一做決定,那就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但他還是擔憂道:“父帥,你怎麼能確定,一旦輸了,被放棄的不是咱們?”
所有人都有退路,隻有他們被放棄時,沒有任何代價。
鄧義轉頭看向自己的大兒子,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很像我,不過隻像一半的我。”
像的是後來那個憂心忡忡,顧前顧後,舉棋難定的他。
可這怎麼能怪他這個兒子呢,他大兒子一直見的,就是這樣的父親,所以他學到的,也都是這樣的顧慮。
鄧義仰天長歎:“知道為父當年手刃惡霸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聽他這麼說,鄧義的三個兒子頓時齊齊看向他,小兒子沒什麼顧慮,直接問:“什麼?”
鄧義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我當時什麼也沒想,那時的我太年輕了,年輕到容不得想那麼多,在腦子反應過來前,身體就已經做了。”
包括他後來掃平西羌王庭,其實都沒想多少,反正就是見人就打,見打就贏,見城就破,非常輕鬆自在。
是到後來,他才開始越想越多,大概他真的老了吧。
鄧義抽出長刀,平靜道:“為父已經五十八了,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這大概是為父最後一次上戰場。”
“為父的這一生,該在此刻落下最後一筆,輝煌的開始,也當有個輝煌的結束。”
鄧綏文看著父親臉上寧靜的表情,終於完全了解了父親的心意,抱拳道:“是,父帥!”
鄧義依次看了自己幾個兒子一眼,又看向前方,目中一片堅定——
既然勿須羅使計迫他出城,主動出戰,那他這個戰,還出定了。
讓所有人看看吧,此刀尚未老去!
……
襲紅蕊很快就收到言鈺傳來的已誅殺郭山的信息,不禁冷笑一聲,果然如此,這一次,可沒有彆人有理由讓郭山跳了吧。
看完之後,很快丟在一邊,殺一個郭山,襲紅蕊還不會放在心上。
然而當她看起彆的東西時,卻著實被嚇到了,鄧義和她再要十萬大軍!
襲紅蕊:……
她這麼積極的又提供軍需,又殺人的,其實隻是被前世那一場戰輸怕了,這次決不能重蹈覆轍,但鄧老將軍,好像產生了一些誤會……
看著他冊子上索要的那些東西,很顯然,他是想搞一波大的。
襲紅蕊一時噎住了,現在該怎麼辦,跑去跟他說,您老人家誤會了,好好打,穩著點,彆打輸了就行了,彆想那些有的沒的?
可這樣一來,她之前做的所有努力,就都半途而廢了,鄧義也得雞血到一半,被突然嘎了脖子。
穩是夠穩了,但鄧義剛捧出來的一顆心,也要縮回去了。
他肯定會覺得,什麼玩意,浪費他感情!
襲紅蕊站起身來,來回踱步,左右為難。
此戰是她封後至為關鍵的一步,不能出一點問題,而前世的戰局又那麼複雜,一個不小心,鄧義那老將也要栽跟頭。
現在這種情況,隻要不是大輸,襲紅蕊都能兜住底,而一但加大籌碼,那要是翻車了,可得把她翻死,甚至不翻車,隻要無功,都會讓林儆遠那邊,瞬間找到攻擊她的把柄。
襲紅蕊情不自禁又想起了那個四年之限,今年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大半年,所以隻剩三年小半了!
她要是在皇後這一步翻車,那真是要把她翻死啊!
襲紅蕊在自己的屋子裡打轉,幾乎要把地磚踏破,直到某一刻,燈燭突然爆出一聲“劈啪”聲,讓襲紅蕊瞬間清醒。
她在想什麼啊!現在是想這個的時候嗎!現在不是想戰事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