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平地界, 關內關外十幾州,原本都是中原人,當然很盼望著大齊的王師能打進來。
但大齊這一打就打了快二百年, 連根毛也沒打下來, 這麼長的時間, 都不知道換了幾代人,戎治已根深蒂固。
就算其中還有仍思舊主的,大多數也在北戎和大齊之間搖擺不定,留著就是一個隱患, 所以最好的選擇, 就是遷民,使北民入南, 南民入北,徹頭徹尾的大換血。
這可不是一件小工程, 光燕平六州大概就能有三十多萬人, 再加上新調的南民,幾十萬人口的大遷徙, 就算是平時都是一件傷筋動骨的事,更何況現在是戰時。
崇文帝一想到這就很煩:“要不等戰事平定一下, 再想遷民的事。”
襲紅蕊卻毫不猶豫拒絕道:“不, 快刀才能斬亂麻,如今正是重刀挖瘡之際, 一次疼個夠, 反而好過一刀又一刀的淩遲功夫。”
崇文帝撐起下巴, 說的倒是很有道理,但現在北麵的戰事已經夠掏空國庫了,再單出一線做這麼大工程……
襲紅蕊安靜下來, 沉思了好一會,莞爾一笑:“未必不可,其關鍵處,在人心二字。”
崇文帝聽她這麼說,稍微來了興趣。
襲紅蕊抱臂,確實,現在需要考慮很多現實因素,一個決策再正確,再有利,現實條件跟不上都白扯,幾十萬人口遷移,並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完成的事。
但她現在不一樣,她現在有一件最有利的東西,那就是新打下來的六州之地。
要說對百姓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當然是土地了,土乃立身之本,然而對於大齊絕大多數百姓來說,有一片立身之地,都是一件令人奢望的事。
大齊和曆朝曆代不一樣,大齊前所未有的不抑製土地兼並,允許土地自由買賣。
刻意抑製都阻擋不了土地兼並,不抑製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大齊無田百姓非常多。
對於無田百姓來說,能過下去的,就去地主家租田當佃農,或者直接上門當雇農,過不下去的就去當兵。
這也是為什麼大齊財政每年都為冗軍冗費發愁,大齊摒棄了曆朝曆代的征兵製,而采用募兵製,以前強製征兵,現在朝廷花錢募兵。
這樣一來,有產的百姓不用負擔兵役,美滋滋,無產的百姓去軍隊領低保,有口吃的,至少不是活不下去。
無產的百姓越來越多,軍隊的數量也越來越多,數量是越來越多,但戰鬥力吧,不好說。
裁兵的事也彆想,裁了這些無地百姓就會造反,就這樣一直滾,一直滾,一直滾到不堪重負的地步。
但這些都是根植於大齊立國之本上的問題,就算尾大不掉,也沒辦法解決,隻能看著雪球越滾越大。
現在突然多了一個轉機,那就是憑空而出的這六州之地,襲紅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六州土地全部收歸官有,特行地法,禁止買賣。
從南方調無產百姓來北地,來了就可以按人頭分地,免除三年賦稅,可以繼承,可以租賃,但不可以轉賣地契,戶絕則收官。
禁止買賣,雖然一定程度會限製土地的經濟性,但也可以從最大程度上杜絕兼並之事。
一旦開了買賣這個口子,普通百姓基本不可能保住手裡的田的,剛收回來一片地,不能讓它立刻加入滾雪球環節。
除了南方的移民予以分田外,還有另一部分重要的人,就是現在正在邊關打仗的士兵。
軍隊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但凡能活得下去的,誰願意去軍隊領這個低保。
領著低保,剛剛夠一口吃的,還要給朝廷賣命,說菩薩誰是菩薩。
既然如此,分田,重啟軍戶製,無戰時期散歸於民,戰時應征入伍,守土安邦。
自己家全部財產就在背後,敵人一打進來啥都沒有,你就說拚不拚?
有利益才有動力,有了家產後,北戎兵要是打過來,那些軍民得先急眼。
崇文帝聽著襲紅蕊說的陷入沉默,分田勵戰當然是很好的激勵策略,但問題是這樣一來,那些當兵的世世代代居住在那,自主性太大了,他們要是造反怎麼辦?
襲紅蕊:……
大哥,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得先吞下來,才能考慮造反的事?
未來有可能造反,和現在馬上被北戎打回去,哪個更嚴重,心裡沒點數嗎?
這樣的咽喉要地,北戎但凡不是傻子,都得玩命打回來,你往那放一群混軍餉的,咋守。
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問題,那就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解決唄。
任何初衷好且有效的製度,最後毫無例外的都會從另一個方向演變成弊端,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等它成為弊端的時候,換掉它或解決它,而不是一開始就不用它。
等吞下來後,隨便你把大齊那套防止造反的經典套餐搬過來。
大齊在這方麵太有心得了,無限分權,將所有部門切割分化,軍政分離,互相對立,互相監督,無法連成一片。
再加上三年換一批地方官,屁股剛坐熱就調走了,基本不可能出現專權大吏。
軍中無常將,兵將不見麵,小統領架空大統領,也不可能出現一呼百應的邊將。
至於百姓,誰不想過安生日子,但凡能過得下去,誰會跟著造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