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無涯(六)(1 / 2)

聞言,鬼主和池惑對視一眼,彼此都愣了愣。

是鬼主率先笑了出來:“夫人好眼光,這位公子確實好看。”

他心思轉動,提議道,“如果夫人不介意,我按著這位公子的模樣雕,可好?”

婦人:“真的嗎?那可太好了。”

鬼主:“隻不過製作普通人偶我隻需要盞茶功夫,但如果臨摹他的話…我會講究許多,至少需要一個時辰,所以還請你們多等些時候了。”

畢竟雕自己喜歡的人,要多費許多心思,一分一毫都不允許出差錯。

池惑當然聽出了小崽子的弦外之音,笑而不答。

“那就有勞了。”婦人已經在溪畔等了許多年,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池惑攏了攏衣領袖子,在溪畔岩石上端正坐好,準備給小崽子作為雕刻太歲石人偶的參照物,沒想到小崽子卻漫不經心來了句:“祁忘,放鬆點,我不用看,也記得你長什麼樣。”

他彎了彎唇角,又強調了一句:“每個細節都記得。”

饒是清楚對方在故意逗他,也把對方當做自己看待,但池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還是熱了一下,耳朵尖也隨之微微泛紅。

他似乎為了掩蓋自己的情緒,微微揚眉:“所以沒我什麼事了,是嗎?”

好在鬼主正專注於石雕,並沒有注意他臉上微妙的變化,笑道:“有啊,我要你全程看著我,是如何把你給雕刻出來的。”

池惑輕聲嘖了嘖,到底坐在了鬼主的身旁,看著他用鑿子一下又一下將太歲石鑿成人形,再通過細致入微的刻畫,讓石塊呈現出栩栩如生的五官形貌。

雖然太歲石瑩白如玉,但畢竟是堅硬的質地,與人類肌膚有著天壤之彆。

鬼主卻能通過對細節的把控,將握在手中的石頭人變得鮮活靈動,眉眼間和池惑毫無二致。

小時候在醉鴉樓,為了打發漫無邊際的無聊時間,池惑製作過各種材質的人偶,木頭、石塊、人骨、獸骨…年深月久,他的人偶製作技巧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對於各種材質了如指掌,但他唯獨缺一樣東西:他不清楚自己想要塑造出怎樣的人偶。

於是,經他手的人偶多是為了打發時間的產物,枯燥且隨意。

看來,此時此刻的鬼主,已經找到了答案。

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此時他想要把人偶雕成什麼樣,並傾儘全力為之。

時間過的飛快,一個時辰在眨眼睛間流逝掉。

就在鬼主手頭的太歲石人偶即將完工時,池惑的眼皮突然猛地抽搐了幾下,從識海深處傳來的刺痛感令他臉上血色頓失,眉頭也隨之擰起。

怎麼回事?他明明隻是安靜地看著鬼主雕刻人偶,並沒有說出什麼有劇透嫌疑的話,天道為何對他發出感官上的預警?

幾乎是同時,從不出差錯的鬼主驀然一分神,隨之手一抖,鑿子立刻在他指腹上留下一條不深不淺的傷口。

好巧不巧,血水剛好濺落在太歲石人偶上,也剛好在人偶左眼眼尾的位置,似紅色的淚痕,又似散在水裡的紅色縐紗,讓這張原本清雅的臉多了幾分彆致的媚色。

池惑看向不小心濺落的血漬,怔了怔,鬼主則一邊連忙用袖口擦掉血漬,一邊同婦人道歉。

可怪就怪在,剛才浸泡在猩紅的溪水裡時,太歲石明明沾染不上半分紅色,可此刻濺在太歲石人偶上的血漬怎麼都擦不乾淨。

新鮮的血色在太歲石上變得若隱若現,就好像是它與生俱來的的痕跡,再也擦不掉了。

識海裡的刺痛已經減緩,池惑緩緩抬起手,下意識用指腹摩挲自己左眼眼尾的紅色胎記,沉默不語。

太多巧合撞在一起,就已經不是巧合了。

婦人卻絲毫不介意,目光在太歲石人偶和池惑臉上遊移,溫和笑道:“這樣正好,更像了。”

最後,婦人的目光停留在池惑眼尾淡紅如淚痕的胎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池惑有些疑惑地問婦人:“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夫人,你真的不介意嗎?畢竟你在這洗了許多年衣服,就為了等到這塊太歲石。”

婦人笑著搖頭:“你們是帶來機緣之人,也是機緣本身,我相信機緣,願意跟這它走。”

“況且,有個像你一樣的孩子,該是多好的事情啊…”婦人用慈愛的眼神看向池惑,喃喃道。

待太歲石人偶打磨完畢,鬼主將其交到婦人手中,婦人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尊人偶,連聲道謝。

“如今衣服洗完了,孩子該回家了,我也該走了。”婦人微微一躬身致謝,與兩人告彆。

與此同時,原本淡去的血霧再度彌漫而來,婦人的麵容在霧色籠罩下變得模糊失真。

婦人緩緩挪動腳步朝遠處走去,池惑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似突然間想到什麼,拔高聲音問道:“夫人,現在是何年何月?”

婦人雖然覺得對方的提問有些奇怪,但到底還是稍稍停下腳步回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從我進入無涯海到這許多年過去…現在應該差不多是天豐十一年。”

池惑怔了怔,因為他重生後穿過來的時間,是天豐三十四年。

這位婦人生活的年代,是在他穿過來的二十三年之前…也就是說,他和婦人不在同一時間線上…

這個發現,將池惑導向了一個荒唐的假設,心中隱隱浮出的猜測也得到了印證。

“請問,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可惜,池惑的提問徹底被漸濃的霧色吞沒,婦人的身影也消失在血霧裡。

再沒有人可以回答池惑的問題。

血霧更濃稠地彌漫而來,遮天蔽日,掩蓋了蘆葦叢後的漁村大海,吞噬了腳邊的溪流聲,遮蔽了池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