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希並非是第一次下海, 早在當年流落東洲之地的時候,她就在海麵上靠遊泳度日了好幾天。
在東洲的海麵之上,一切能夠進行航船的岸邊都被修士控製著, 流光飛梭的存在實在是格外顯眼, 是以她隻能自己在水裡遊。
有了這樣的經驗,陸元希自然知曉真正的海麵之下大概是個什麼溫度。
如今……就算東洲之地和天元界的東海之間有著差彆,也不應該會有這麼大的差彆才對。
陸元希之所以有這種感覺, 不是因為彆的, 隻是因為這裡太冷了。
饒是金丹期修士的肌骨, 也不免滲入幾分寒意,她的身體微微顫了一下, 眸光微凝, 用靈氣將自己包裹在其中, 暫時性的免於受此影響。
好在陸元希有著青玉蓮花簪的存在, 簪子上青色的靈光化作一張薄膜無限的蔓延開,覆蓋在了她的身體表麵上。
那股寒意一下子被隔絕開來,同時也將下潛的阻力減小許多。
蘇蘇趴在陸元希的肩膀上, 將自己團成一團, 隻露出一個狐狸腦袋,黑色的眼睛看著四周,替陸元希守住後方。
青玉蓮花簪的靈光將它一同包裹在內,隨著他們不斷往下走,靈光也淺淺的起伏著。
在上輩子某些動畫片潛移默化的影響下, 陸元希一度以為,像是天元界這樣的修真界麵的海麵之下,一定是彆有洞天的。
但當陸元希了解的常識足夠多之後,就知道傳說中的東海龍宮確實是有, 可惜天元界裡不存在,群龍所在的位麵是個名叫玄水界的中千世界,傳聞在玄水界中幾乎沒有陸地的存在,整個界麵都由水構成。
是個水靈根修士百分百喜歡,火靈根修士恨不能這輩子都不要有機會接觸的地方。
隻是陸元希也沒有見過,並不知道那樣的界麵中是個什麼樣子。
她隻知道,東海底下是沒有龍也沒有龍宮存在的。
但……當大片的珊瑚叢出現在眼前,疑似珊瑚雕琢成的宮殿建築隱隱約約出現在了水草間的時候,陸元希就知道,雖然東海下麵沒有龍宮,但或許還有點彆的什麼。
腰間黑玉令發出嗡鳴之聲,那兩個亮點的亮度比起先前似乎略有上升。
這代表著陸元希確實離著他們越來越近了。
在陸元希試圖靠近光點所在的同時,黑玉令的另一頭,被她尋找著的兩位天元宗的內門精英弟子,也並不是挨在一起的。
他們分彆被關押在了不同的狹小空間內。
這裡不知道是設置了什麼陣法,竟然將他們渾身上下的靈氣都抽走了,不是簡單的束縛住、封鎖住靈氣,而是一點點的將靈氣抽離他們的體內。
這樣的做法一時半會兒倒還沒有什麼,日積月累之下,修士汲取的靈氣遠遠少於消耗的,想要維持住身體機能,就會自發的從血液中抽取精華。
一日、兩日、三日……一年、兩年、三年……隨著血液中的靈氣一點點流失,修士的精氣神也隨之消逝,短短數年間,原本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金丹修士,竟然已經垂垂老矣,看上去宛如凡人的暮年一般。
這樣的情形出現在哪個築基期、練氣期修士身上都不為過,可是出現在一位不到四百歲的金丹期修士身上,就著實讓看到的人感到驚悚不已。
又是一股吸力從陣法中傳來,通過束縛住他們手腳的鎖鏈,借助和他們肉身接觸的地方,源源不斷地抽走他們體內的力量。
身形傴僂的蒼老修士弓起身子來,“咳咳”了數聲,身子像是一隻蝦米一樣,靠著牆壁,臉上的神情麻木得讓人辨認不出這曾經竟然是個金丹大圓滿,離著元嬰期隻有一步之遙的修士。
“莊師兄。”一邊挨著的牆壁的另一頭傳來的一個帶著幾分擔憂的聲音,那人金丹中期修為,比這位老人看起來狀態要好上許多。
出聲之人不是彆人,正是陸元希要找的黑玉令主人之一,冰清元君座下大弟子陳寒,也是在天元宗失蹤名單之列的一人。
“你的身子……”陳寒來到這裡的時日並不太長,他們這些金丹期似乎被單獨關在了一處,而他旁邊的恰巧是一位同門師兄。
能夠認出邊上的人也是天元宗同門,還要多虧了黑玉令的存在。
隻是這片空間中似乎有什麼在束縛著他們,讓他們僅能在空間中互相溝通,不能把消息傳遞出去。
陳寒是幾日前在朝蒼南城趕去的路上被人暗算的。
按照常理來說,東海地界內散修多得很,攔路搶劫之事屢見不鮮,可是這種事情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敢搶到金丹期修士的身上。
為了避免一部分麻煩,陳寒並未隱藏自己的修為,誰想到竟然還是中了招。
敢對金丹修士下手的,要麼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膽子比天還大,要麼……就是早就預謀,背後布置了一盤大棋。
顯然陳寒遇到的是後者而非前者,對方將他們抓到這裡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他們身上的財物,而是為了他們這身修為……或者說是血肉本身。
這種手段,陳寒怎麼看怎麼像是邪修,就是不是邪修,也是歪門邪道跑不了。
對於他們這些金丹期,那幕後之人似乎並不怎麼管,地牢之中並沒有單獨加派人手來看管,似乎是極為信任自己布下的陣法。
在這樣的陣法不斷削弱下,任是進來的時候人再厲害,也隻會越來越虛弱,根本不可能有逃脫的機會。
陳寒是沒有見過看守此處的人的,但是莊師兄見過。
最開始的時候,金丹期和築基期、練氣期修士並不是分開看守的,所有人都被關在了同一片空間當中。
就算是現在回憶起來,莊師兄也忍不住後背發涼。
他本是天元宗內門數得上名號的修士之一,師父亦是門中元後大修士,離著化神期隻有一步之遙,金丹大圓滿後他出門遊曆,隻留下的外出的消息給師父他們。
結果遊曆一番後本想在天元界結嬰,借道東海之地,未曾料到竟然在小小的蒼南城遭了人的暗算,被不知不覺間下了藥,根本無從反抗。
這些年來,出現在這不知道在何處的地牢裡的修士數不勝數,來了又走,走的當然不是離開了,而是已經死在了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莊師兄親眼看到有人將那修士扒皮取骨,整個人身上的血都被放乾,熬不過去的,嚇暈的,都被送過去排在那人之後,等待著迎來同一個下場。
少有的修士能夠挺過去,再一段時間的休整之後,再次被放血。
如此循環往複著,幾年的時間,練氣期修士就死的一乾二淨。
更令莊師兄膽寒的是,最開始那些練氣期修士不夠了的時候,這些人還會補充一些進來,等到了後來,幾乎隻折磨築基期修士,再沒有新的練氣期出現。
這說明了什麼。
總不能是幕後之人大發慈悲,覺得練氣期修士修煉不易,把他們放過了吧。
揣測幕後之人的想法,肯定不能往這種方麵去想。
莊師兄早已不是剛入宗門時那個天真不知世事的孩子了。
他遊曆得久,見識得多,什麼樣的人沒有遇到過。
在這樣的事情逐漸有了苗頭之後,莊師兄就猜到,恐怕那幕後之人的計劃已經又推進了一步,用不上練氣期修士了。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總有一天,他們這些金丹期修士也會被輪到。
幕後之人對待金丹期修士的手段倒是不那麼簡單粗暴,也不知是因為金丹期修士難對付,還是要細水長流,走可持續發展路線。
地牢中的金丹期不算太多,在修士們被分開關押之前,莊師兄記得,加他在內也不過隻有兩三個而已,如今也不知道那幾人如何了。
這些年裡他陸陸續續見到了不少人,因為他修練的功法特殊的緣故,讓他苟延殘喘至今。
他見到的人裡有純粹的東海散修,有小家族的人,亦有天元宗的修士們。
在黑玉令麵前,無論來人隱藏了自己的天元宗弟子身份,還是沒有隱藏,都不是問題,莊師兄第一時間就能看破他們的身份。
不少同門折損在了這裡,隻可惜他亦沒有辦法出手相救。
他的情況……甚至連自己都救不得。
陳寒是近些日子才被投放進來的,莊師兄記得,這處地牢裡已經久未見人了,不知道是幕後之人覺得他時日將近,補上來的還是怎的。
總之……在通過陳寒確認了如今東海之外的情況之後,莊師兄感覺到了久違的能夠離開這裡的曙光。
和他是遊曆的時候失蹤不同,遊曆的時候消失,與宗門斷開聯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有可能是陷入哪個秘境當中,也有可能是傳送到了其他位麵。
莊師兄失蹤後他的同門因為他是出來遊曆的,在他失蹤後並不會太過掛心。
所以這麼多年來,天元宗竟是從不知道他是在這裡失蹤的。
但是陳寒不一樣,莊師兄意識到,這位陳寒師弟本就是來查東海這邊有什麼古怪的,這個時候他的消失毫無疑問就極為顯眼了。
宗門不可能不差,不可能不派人查。
隻要有人來查……莊師兄百分百信任宗門的實力,他們絕對可以找到這裡。
隻是,難就難的是要如何解開鐐銬,將他們從封印中放出去了。
此地陣法精妙絕倫,莊師兄研究多年都沒有研究透徹,怕隻怕來救他們的人還沒把他們救走,就被這陣法給攔了下來。
在意識到自己有可能脫困的那一刻,莊師兄整個人都“活”了起來。
他漸漸的開始像回以前宗門中的自己,而不是被困海底數年已經沒了生氣兒的無名修士。
“陳師弟……”莊師兄咳嗽完了之後,臉色漸漸浮現出一點不正常的紅來,讓他的狀態看起來似乎比方才稍好,但也好不到哪裡去。“我沒事。”
“你感覺到了嗎?”莊師兄一字一頓道。“有人來了,我們的人。”天元宗的人。
陳寒幾乎無法想象莊師兄是怎麼度過的這些年,早在這一日之前,陸元希試探著想要溝通到他們的時候,黑玉令就已經給出了反應。
可那時的反應並沒有現在的這般劇烈,這一回,是真的有人來了,還接近了這裡。
以天元宗精英弟子的速度,想必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能見到這位來人了。
陳寒心中卻不免有些擔憂,來的人是誰,他或者她能夠避開幕後之人的監視,安全的找到他們嗎?
懷著這一點怔忡,陳寒將目光透過海底珊瑚的間隙,試圖想要朝外看去。
他們的神識和他們的身體一樣,都被禁錮在了這小小的房間中,無法突破出去。
而珊瑚地牢之外,陸元希腳步頓了頓,停在了原地。
眼前好似什麼都沒有一般,可在因果世界的指示中,卻在告訴她,往前一步,就是另一番天地。
無邊的血海,滔天的煉獄。
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海底之下,藏著東海近些年來最大的一個陰謀。
或許……不止是一個。
兩個、三個乃至更多的小心思和手段疊加在一起,互相掩蓋著,讓外來者很難在一時之間窺清其間的邏輯,找到頭緒。
進還是不進?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陸元希來到海底下就是為了找人,如今已經近在咫尺,哪裡還有什麼猶豫的地方。
她能做的隻有做足了準備,以免不小心觸發到了什麼。
一切準備就緒後,陸元希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來,給自己打了打氣,隨即邁步跨入其中。
海底波濤擾動,陸元希感覺到自己跨越了一扇“門”。
這是一個陣法的生門所在之處。
她已經進到了一個新的空間中。
陸元希很是小心謹慎,她的全身上下隨時都開著領域核心的隱匿之力,不敢放鬆分毫。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這方空間中有人在,隻要沒有麵對麵和她撞上,也無法察覺到她的存在。
這一點,陸元希還是有自信的。
她摒住了呼吸,抬起頭來,四下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如今她已經踏入了珊瑚建築群裡,這裡不像是宮殿,倒像是建好的牢籠,關押著不知有罪無罪,從何而來的犯人。
周圍沒有人在,至少沒有看守的人在。
陸元希從腰間解下黑玉令來,黑玉令已經微微發燙,她開啟了尋人的功能,離找的人越近,黑玉令就越燙。
在陣法之外的時候,黑玉令還隻是溫熱,如今已經到了燙手的地步。
這隻能說明了……她離要找的人可以說近在咫尺。
陸元希將領域核心的力量收束掉,顯露出自己的身形來。
她朝著因果線指向的方向走了一步、兩步,沒有人說話。
陸元希的眉頭微微皺起。
這方空間的大小並不算大,由於隻是陣法的生門當中,整個空間也不過隻是一個珊瑚建築構成,建築中又有許多狹小的房間。
滿打滿算,可以關押上十人左右。
隻是如今卻並未關上這麼多人。
陸元希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裡看上去像是一個祭台。
而且並非是祭台的中心,隻不過是一個主祭壇的分祭台而已。
甚至於……連分祭台的主體也稱不上是,差不多相當於分祭台的一個部分。
祭台給陸元希的感覺極為血腥,令人作嘔,讓她忍不住屏住呼吸,皺起了眉頭。
隻是就算這樣,也斬斷不了她對此地因果的感知,四麵八方都被血腥的因果線纏繞了。
這段因果不是一般的複雜,以陸元希的眼光來看,因果背後的指向絕不是單一的,也就是說,布置下這個陣法和祭壇的,甚至不隻是一撥人一波勢力。
有可能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對暗地裡的那部分勢力毫不知曉。
讓她最先皺眉的不是彆的原因,而是因為,這麼小的空間當中,已經離得這麼近了,她將領域核心的力量撤去以後,竟然也沒有人叫破她的存在。
這說明了……這隻能說明了這兩位天元宗的內門精英弟子的神識被拘束在了很小的空間中,甚至連外放都做不到。
這個發現讓陸元希心中更是一緊。
確認了周圍還算安全,暫且沒有人來,也不會有人發現她的到來之後,陸元希便放開了一些。
她有意在走路的時候發出了聲音,鞋子擊打著地麵的聲音,一點點穿了出去。
這一回……很快就有人做出了反應。
一個極度沙啞的聲音帶著幾分疲憊和更多的激動出聲道:“是……誰……?”
陸元希循聲走了過去,繞過了一麵牆壁和背後的柱子,終於來到了陳寒和莊師兄兩人所在的珊瑚地牢前麵。
隻不過,此時的兩個金丹期修士因為視線受阻,無法穿透牆壁看到她的身影。
隻能隱約看出她明豔的紅色裙擺,鑲著金邊,在海中微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輝,看起來好不明媚。
就如她本人出現在兩人麵前那樣,讓人隻覺得前路的黑暗被照亮了一下。
他們有救了!
陳寒心頭一動,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道:“可是陸師妹?”
陸元希的頭一下子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和方才出聲的人是挨著的另一個房間,說話的人的聲音對陸元希來說倒是更加熟悉一點。
這不正就是她這次來要找的人嗎。
“陳師兄?”陸元希判斷道,隨即朝著他們兩人在的地方大步走去。
走到了地牢門口,那地牢並不是用鑰匙鎖住的,而是借助了大陣裡陣法的一環,陸元希站在地牢門口,和地牢中的陳寒還有莊師兄三人未免在這上麵犯了難。
“陸師妹小心,你先不要動。這裡陣法特殊,一旦我們這裡有變,恐怕立馬就會有人找過來。”陳寒叮囑道。
“可是……這樣的話……”陸元希在心裡糾結了一下,她的陣法造詣不低,但是再如何也比不上專門修習陣道的修士。
如此高深的陣法,想讓她一日半日裡破壞掉,確是也不簡單。
但她並未將自己的疑慮說出來,隻對陳寒小心安撫了幾句,順便關懷了一下一邊的莊師兄。
她也從莊師兄的話語中,總結出了這個人的流落至今的經曆,實實在在的慨歎了一番。
好好的大宗門子弟淪落到了如今的地位,也是太過艱難了一些。
莊師兄沙啞著嗓音,對陸元希提示道:“這些年我枯坐於此處,倒是研究了不少這陣法。隻可以我並非陣修,對此造詣不深,也不知是否能幫上師妹的忙。”
他是沒有見過陸元希這位師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