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規冷冷看著他發瘋。
劉玨抹了一把笑出的眼淚,雙眼赤紅,緊盯著劉明規道:“你本是太子,天下早就該是你的,可父皇也很想做這個皇帝,所以為你取名‘明規’,想要你學會為人臣子的規矩。怎麼他人老了,反而後悔了呢。”
他握劍的手輕輕顫抖著,“任由那些人辱我、輕視我,如今又要殺我,那當初為何要我來到這世上。”
“我隻有阿蒙……”他喃喃念了一句,轉身要走回殿中。
轉身的同時,劉明規從士兵手中拿過弓箭,搭箭後用力將弓拉開,直直對準了劉玨的背心。
一箭破空射出,攜著極大的衝力從後至前貫穿了劉玨的身體。
劉玨身形凝滯了一瞬間,隨後腳下踉蹌著重重栽在台階上,身體裡湧出的血沿著羽箭貫穿處蔓延開,逐漸滲透了吉服。他咳出一口血,儘力向更高的階上爬去,蒼白的指尖在半空中探了探,終究還是力竭落下,氣絕後死不瞑目。
劉明規越過劉玨的屍首上了台階推開殿門,快步進入殿中,他從沒有如此心急如焚過,即使受製於拐杖也幾乎要跑起來了,撩開重重帷幔後看到阿蒙穿著裡衣被綁住手腳,蒙住眼睛側躺在床上。
見到人,他的心才沉沉落回原地。
南秀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像受驚的小獸一樣瑟縮了一下,眼淚早已經浸透了蒙眼的薄紗。劉明規急忙去解她身上的紗繩,“阿蒙”兩字還在嘴邊,南秀已經因憤恨和恐懼偏頭狠狠咬住了他的手。
“阿蒙,是我。”劉明規雖痛,聲音卻極溫和,用另一隻手解下她眼前的紗。
南秀聽到熟悉的聲音後怔怔張開嘴,視野逐漸清明,看到了他發白的臉和帶笑的眼睛,眼淚頓時流下來,“劉明規……”
劉明規把她身上的軟紗儘數解開,然後用力抱住了她,因失而複得力道極大,將她按在懷中恨不能融入骨血裡,低聲安撫她:“對不起,我來晚了。”聲音微啞,心疼得手足無措。
“你沒死……你真的沒死……”南秀哭出聲來,眼淚蹭滿了他肩頭,也用儘全力回抱他。
哭夠了被他抱起來,才發現他的腿有問題。
劉明規還以為自己必定會葬身山洪,沒想到能死裡逃生。他身上受了很重的傷,顧不得修養,能下床後便急忙回了長安,斷了的腿自然也沒有養好。
他抬手把南秀的腦袋按回懷裡,聲音透著笑意:“彆看了,很醜。”
腿斷了不良於行,沒有拐杖輔助走起來更是難看。他原本是不在意的,但此刻被阿蒙看到心裡卻有些微妙的在乎——不想被她看到這麼醜的一麵。
南秀從他懷裡鑽出來,淚汪汪地認真問:“疼不疼?”
劉明規搖頭。
她卻不肯讓他抱了,掙紮著要下來,“那你不能抱著我,更嚴重了怎麼辦?”
“不要動。”劉明規用鼻尖碰碰她,“不動就不疼了。”
南秀僵著身子不敢動了,但眼淚還是流個不停。
“也不要哭。”他聲音低柔,南秀癟癟嘴,更想哭了。
“我哭你也疼麼?”
“心裡有點。”劉明規含笑說。
……
太上皇又做回了皇帝,也是一件奇事。
一連折損兩個兒子,聖上不可能不難過,但也並不後悔用這樣激烈的手段維護作為父親和作為帝王的尊嚴。他想下旨立劉明規為太子,劉明規卻以腿疾為由拒絕了。
“總會好的……”聖上雖不死心,可看劉明規的眼神便知他心中堅決,隻好無奈一笑。
劉明規道:“承蒙叔父錯愛,隻是侄兒並無什麼大誌向,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俗人,隻想帶阿蒙四處遊山玩水。”
“自你幼時朕和你父皇便對你寄予厚望,這皇位無人比你更適合。”
劉明規語調平和卻有力:“要令叔父失望了。”
聖上長歎:“去吧。”
南家重新漆了大門,府內又是一派喜慶,下人們都得了封紅,一道慶賀南老太君壽辰。沈寧也住回了南家,而瘋瘋癲癲的高靈心則被鎖在了謝府,偌大的宅院裡隻留下她陪嫁的侍女照顧著她,高家隻當沒了這個女兒,不再提起。
等又過了一段時間,劉明規腿傷養得差不多了,準備帶南秀去長安城以外的各地遊玩。南秀提出想先去紅山寺還願,劉明規陪她前往。
寺中香火不斷,檀香沾染上衣袖,令人寧心靜氣。南秀獨自虔誠地跪在殿中拜佛,劉明規與住持站在廊上,隔著圍欄望向遠處。
住持垂眸道:“此世界欲將您抹殺,您卻執意留下,何苦來哉。”
劉明規卻隻是笑了笑。
這個世界因南秀而生,對他隻有排斥和驅逐,生死之際他才終於恢複了一些原本的記憶。
看出他的不以為然,住持仍想再勸:“若南姑娘堪破此境,自然會離開。”
劉明規一側目便能看到佛殿內南秀小小的身影,她正背對自己安靜地跪在蒲團上。
平靜道:“她堪不破,我便一直陪著她。”
“輪回也不懼?”
“輪回也不懼。”
廊道中一時間靜默下來,隻有遊走的細微風聲。
“劉明規!”
南秀已經從殿內走出來了,尋到他的身影後一邊揚聲喊他,一邊掛著笑朝他走近。走過來之後,她禮貌地朝住持做合十禮,“上次我在寺中求了簽,因膽小不敢聽簽語,幸而如今得償所願,謝過大師。”
“那日施主所求正是吉簽。”住持微微笑道。
南秀一臉開心,笑彎了眼睛看向劉明規。
“我們回家吧。”劉明規拉起她的手。
南秀點點頭。
兩人轉身穿過廊道,並肩走下長階,漸漸融入黃昏朦朧的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