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柱子見慶川麵無表情站在那裡,猶豫了下,上前拉著程子安走到一旁,緊張小聲道:“程少爺,我對不住你。二姐發現了我的私房錢,從你這裡賺了錢的事情,我沒能瞞住,就告訴了二姐。二姐說,她也想賺錢,便央求我帶她來,以後由她給你割草。”
程子安心中說不出的滋味,道:“好啊。不過,花兒姐姐平時忙,今日是草兒姐姐生病了,她才能出來,以後她哪有空割草?”
莫柱子明顯輕鬆了不少,稚嫩消瘦的臉龐上,出現了幾分惆悵,道:“大姐不是生病了,是昨晚哭了一夜。有人來給大姐做媒,大姐要嫁人了。大姐嫁人後,阿娘就留在家裡做事,二姐跟著阿爹出來下地。我明年也要去城裡的鋪子,跟著賬房先生做學徒。二姐說,她早些起床,先幫你割好草,不會耽擱你的事情。”
程子安好一陣,才厘清莫柱子話裡的訊息。
莫草兒嫁人,莫花兒接替了她的事情,當做半個勞力使用,莫柱子要退學。
不過,程子安逐一問道:“草兒姐姐要嫁人,這是喜事,為何她要哭?”
莫柱子道:“大姐不是嫁人,是去李家做妾。媒婆說,李氏在府城家厲害得很,就是趙知府都得客客氣氣。李椿雖是李氏旁支,在府城也有兩間鋪子。因正妻不能生養,小妾也連著生了幾個女兒,想尋摸個八字相合,能乾會生養的,生個兒子繼承香火。等大姐生了兒子,就是李家的獨子,大姐以後有享不儘的福。大姐不想做妾,李椿已經四十多歲了,比阿爹年紀都大。我也是去李家的鋪子做學徒,等到大姐生了兒子以後,就正式在鋪子裡做賬房先生。有了我與大姐幫襯,阿爹阿娘二姐弟弟他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程子安眼前閃過莫草兒枯瘦黝黑的麵孔,半晌後問道:“要是生不出兒子呢?”
莫柱子一下楞在了那裡,急道:“如何能生不出兒子,已經算過了生辰八字,算命大師說,阿娘能連生三個兒子,大姐也是生兒子的命。就是先生女兒,下一胎肯定能生兒子。”
毛氏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在莫柱子與小兒子之間還有一個,隻生下來就夭折了。
莫柱子讀書成績不好,想靠讀書科舉出頭,何其艱難。莫草兒給李椿做妾生兒子,是他們家唯一的一線光。
隻做妾,生兒子,六歲的莫柱子去做學徒。莫家抓住的這一線光,與科舉出仕一樣艱難。
程子安好奇問道:“媒婆如何找到了草兒姐姐?”
莫柱子道:“媒婆有個遠房表姐嫁到了我們村子裡,就是我三叔祖母,是她牽的線。”
程子安道了聲原來如此,問道:“媒婆給了你家多少聘禮?”
莫柱子撓撓頭,興奮地道:“我偷聽到媒婆與阿爹阿娘說話,李椿給了足足十兩銀子的聘禮,另外要給大姐的金銀頭麵,好幾匹細布綢緞布料。媒婆說,李家有的是錢,不在乎這些。隻阿爹阿娘心善疼兒女,哪像那些賣兒賣女的,想靠著女兒賺大錢。我們家不貪李家的錢,李家才能高看大姐一眼,以後在李家過得好,我在李家的鋪子,也能抬得起頭。”
嗬!
程子安沒再多問,這些事情,與莫柱子說不明白。他拿了草,數了五個大錢交給了他,朝不安等待的莫花兒笑著道彆,與慶川離開了。
慶川在一旁,將他們的談話聽得清楚明白。他有時跟在程箴身邊,見多了世麵,待走遠了,方遲疑著道:“少爺,那媒婆說得天花亂墜,仔細一琢磨,卻不對勁。那媒婆,怎地聽起來跟人牙子似的,在騙莫家呢?”
程子安嗯了聲,莫三郎一輩子種地,連城都很少進,人老實巴交,哪能與靠嘴吃飯的媒婆比。
何況十兩銀子加上金銀頭麵,布料,莫家的前程,足以令莫三郎頭暈目眩。
這件事他管不了,至少得程箴與崔素娘出麵。上次他見過李棕,看上去並不好相與。
程箴正是春闈的重要時候,不能出任何的差錯。
程子安難得煩躁,他不知道就算了,且莫柱子雖窮,卻難得善良不貪。
村子裡有親兄弟爭搶一攤牛糞,就打得不可開交。
這種品性是稀缺品,程子安自認為比不上,他很珍惜。
程子安背著草回去,洗漱用過早飯後,趕著去上學。周先生宣布了考試,放收稻子田假的消息,以及他們在假期後,即將學習經史。
班上一陣哀嚎。
程子安盯著前麵辛寄年身上閃得人眼花的緙絲錦袍,心思微動,亦跟著哀歎:“眾生皆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