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變成了彎月,在雲層中穿梭,時隱時現。
夜裡的村莊,風吹來草木的清新氣,涼爽舒適。孩童在笑在吵鬨,大人不時招呼訓斥幾句。婦人在搗衣,織布機杼吱呀,偶爾夾雜幾聲犬吠。
草屋,瓦舍,燈火昏昏。
熱鬨,又莫名的安寧靜謐。
程子安來到莫家的籬笆院牆外,墊著腳尖朝院內看去。
堂屋裡,豆大的燈盞氤氳搖晃,毛氏在燈盞旁腳踩手搖,麻利挽線織布。
莫三郎坐在院子角落的黃角樹下,借著月光編篾籠。莫柱子手忙腳亂去拉調皮亂抓的弟弟,喊道:“貴子,彆上前,當心竹子傷到你。”
莫草兒與莫花兒兩人,抬著木桶進了豬圈,豬大聲哼哼,呼嚕嚕搶食。
程子安看了片刻,莫草兒與莫花兒從灶間收拾好出來進了正屋。莫草兒帶走弟弟,莫柱子與莫花兒則進了正屋,他加重了腳步,從籬笆院前晃過。
莫三郎聽到外麵的腳步聲,放下手中的活走出來,看清楚是程子安,忙客氣地招呼:“程少爺。”
程子安叫了聲莫三叔,道:“三叔你忙,我晚上沒事出來散散步。”
平時莫柱子從程子安這裡得了不少零嘴,莫三郎忙喊了聲柱子出來,道:“榕樹下乘涼的人少了,村裡狗多,當心不認識咬了你,讓柱子陪著你去吧。”
莫柱子聽到聲音,已飛快跑了出來,熱情與程子安見禮,“好久都沒見著程少爺,你考試完了?”
程子安說是,這時莫花兒也遲疑走了出來,他心知這些天沒出來割草,她還沒收益入賬,定會放不下心。
莫貴子愛熱鬨,聽到動靜,他伸著手,咿咿呀呀朝他們方向掙紮,莫草兒一拉,他就不依尖叫。
入秋後,冬瓜成熟,崔素娘做了冬瓜糖,程子安抓了一把在荷包裡,這時解了下來,道:“草兒姐姐你帶著貴子來吧,我這裡有糖。花兒姐姐也來。柱子,先給你一顆。”
莫柱子接過冬瓜糖美滋滋含在了嘴裡,莫三郎忙彎腰謝了又謝。程子安趕緊製止住了他,見莫草兒遲疑著沒動,笑著喊她:“草兒姐姐來啊,貴子都急了。”
莫草兒這才抱著貴子走了出來,莫花兒大膽些,接過糖掰了一半吃了,留著一半藏在了手中。
程子安給莫草兒與莫貴子分了糖,剩下全部給了莫三郎:“三叔,你與毛嬸子也嘗嘗,是阿娘的手藝,看好不好吃。”
莫三郎手在身上不停抹,局促地道:“這如何好意思,崔娘子做的糖,肯定好。”
程子安將糖塞到了莫三郎手裡,餘光瞄見莫花兒將藏著的半塊糖含在了嘴裡,大大的眼睛彎了彎。
果然,莫花兒是給毛氏留了糖。等見到程子安給了莫三郎與毛氏,才將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糖,珍重無比吃了。
程子安暗自歎息一聲,道:“草兒姐姐,貴子淘氣,不如帶他出去走走吧。花兒姐姐要不要一起去?”
莫三郎捏著糖,趕緊發話道:“柱子一人不行,草兒花兒都好生陪著程少爺。”
程子安頷首道謝,莫草兒莫花兒姐妹一天到晚沒得閒,忙得像是陀螺。生活的鞭子不斷抽來,她們隻得不停旋轉。
姐妹倆難得在夜裡出來走動,兩人規規矩矩走在最後,莫柱子在前蹦跳著,嘰嘰喳喳與程子安說話。
程子安耐心回答他,不時回頭看一眼姐妹倆。莫草兒背著莫貴子,他咧著嘴咯咯笑,口水在嘴角掛了一條晶瑩的線,滴在了莫草兒的衣領後。
“貴子的口水,哎呀。”程子安笑,指著前麵的桂花樹,道:“我們去歇一歇,將貴子放下來玩。”
桂花樹下有幾個石墩子,旁邊就是出村的正路。平時樹下總坐著人說閒話,興許是農忙時節,夜裡空無一人,桂花濃鬱的香氣,在月光下幽幽散發。
幾人上前坐下來,莫貴子嘴裡咕嚕,扭著身子往地下滑。程子安道:“柱子帶著貴子去玩,讓草兒姐姐與花兒姐姐歇一陣。”
莫柱子憨厚,程子安說什麼就是什麼,立刻蹬蹬瞪跑上前,抱著莫貴子去摘低矮處的桂花。兄弟倆你一言我咿呀,說得歡快。
莫草兒與莫花兒與程子安不熟悉,兩人垂頭坐著,顯得很是局促不安。
程子安支開莫柱子後,趁機從懷裡掏出了金錁子,上前背著他放到了兩人的手中,小聲道:“你們快拿好。”
兩人拿起金錁子看了又看,她們連銀子都極少見到過,何況是做成了精美豆莢的金錁子,一時不知所措,呆在了那裡。
程子安道:“柱子沒有,隻給了你們。你們彆害怕多想,快些拿好。”
莫柱子從程子安這裡賺了不少錢,以後要是做了他的書童,日子就好過了。
莫草兒與莫花兒是姑娘,世道不公,她們在家中的地位,無論如何都無法與莫柱子比,所以程子安沒再給他錢。
莫草兒急了起來,“我不能要,花兒快還給程少爺。”握著金錁子就要上前,莫花兒也聽話地蹭地站起身。
程子安手往下壓,“你們彆推,聽我說!”他年紀雖小,卻展現出了與他這個年紀不符合的威嚴,兩人怔怔坐了回去。
“這些錢是給你們的私房,以後我有了銅錢,再拿來與你們兌換,這樣你們好花出去。這點錢不多,你們可以拿去買根新頭繩,買朵頭花,買一包想吃的零嘴,想買什麼就買什麼,不要虧待自己。”
程子安沒過過窮日子,他無法真正體會窮人究竟是何滋味。可他知曉幼時的遺憾,以後擁有再多,也無法彌補曾經缺失。
哪怕莫草兒莫花兒以後走運能過上好日子,年少時的貧窮,灰撲撲不見天日的光陰,再也回不來。
若有一絲鮮亮,興許能給她們餘生帶來些許的慰藉。
程箴那邊的事情還沒確定,程子安沒法對她們說以後的安排,要是落空,就是白高興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