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能靠著王半城,將家中鋪子被混混訛詐之事,一並解決了。
項伯明拿捏著道了聲謝,王半城側身頷首:“項少爺請。”
王半城搖手斥退圍上來的女郎們,“貴客,貴客,你們休得來打擾。”
項伯明哪享受過這般待遇,不禁頭昂得更高了,隨著王半城進了雅間。
王半城果真與他先前所言那樣,隻吩咐茶酒博士上了些熱藥湯與點心。
雅間香暖撲鼻,項伯明吃了香濃的熱藥湯,將碟子裡的各式可口點心吃了大半,隻感到舒適從腳底往頭上衝,愜意得直喟歎。
王半城客氣問道:“項少爺可還要來些?”
項伯明肚子已經飽了,端起了架勢道:“不用,隻這些就好。”
王半城便站起身,道:“項少爺早些歸家吧,可不能耽誤了項少爺上學,不然,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項伯明想提鋪子裡的事情,琢磨了下,初次見麵,提出來實屬唐突,便咽了回去。
走出門,王半城伸手出去一探,雪花落在了手上,皺眉道:“瞧這鬼天氣,又在下雪了。項少爺,路滑,你得小心些。”
王半城的隨從遞來燈籠,他交到項伯明的手上,有意無意道:“項少爺得有輛車,不然這出門,實在太不方便了。瞧我這腦子,竟然老糊塗了,串子,你去將我的馬車趕來,送項少爺回府。”
隨從應了聲,轉身去趕馬車。項伯明想要拒絕,想到在寒夜裡走路,拒絕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王半城陪著項伯明一起等,道:“項少爺,我冒昧問一句,你府裡可是手頭不方便,沒能買車?”
項伯明臉色微變,被看穿窮困,著實不那麼愉快。
王半城忙賠不是,“冒犯了,冒犯了。隻有些話,我仗著比你年長,就多說幾句。項少爺就是那扶搖直上的大鵬,如今尚是雛鳥,暫時被困罷了。我不敢與項少爺比,想當年,我窮得叮當響,家中隻有一條褲子。洗了之後,就得躲進被褥中,待褲子乾了之後才能出門。如今再看,我也算小有薄產,一時困窘,真算不得大事。”
項伯明臉色這才緩和了些,王半城笑道:“若是項少爺手頭真不方便,我這裡可以拆借些銀子,解決項少爺眼前之急。”
印子錢利息高,項伯明聽過無數人借了債,最後落得淒慘的下場,頓時警惕了起來。
王半城隻當沒看見,溫和地道:“項少爺不同於彆人,銀子不要利息,黑紙白字寫清楚,項少爺每月償還本金即可,比如借十兩,一年還一兩,十年還清。項少爺是讀書人,借據由你來寫,你大可放心。”
還有這等好事,項伯明狐疑地看向了王半城。
王半城笑眯眯,道:“結個善緣,結個善緣。”
項伯明心下明白,王半城這是在投誠了。如他所言的償還之法,等於白送錢。等到彼此熟悉之後,這錢就抹了去。
借一百兩,一年還十兩銀子,一個月一兩銀子都不到。
項伯明每月省一省,也就還上了。
一百兩就能買到一輛上好的馬車,再買個書童小廝趕車,一舉兩得。
王半城這時道:“不過,項少爺得拿些值錢的來作保,比如地契田契等。道上規矩,道上規矩,還請項少爺莫要生氣。”
地契要買賣雙方前去官府辦過契稅,重新登記,否則拿到手上也無用。
項伯明到底謹慎,沒一口應下來。
王半城亦沒多勸,隻讓他回去考慮。這時馬車來了,王半城將他恭敬送上了車。
馬車離開,王半城立在那裡目送,隨從上前笑道:“老大,這也值得你親自出馬?”
王半城袖著手,轉身往樓裡走去,道:“大小都是買賣,買賣送上門,都得和和氣氣。我教了你多少次,唉,你們這些蠢貨,總是學不會。”
隨從縮著脖子,撇撇嘴沒有吱聲。
王半城斜了他一眼,亦未再理會。
荀五兒送了消息上門,王半城的身家,這點買賣自然無需他親自出馬。
隻項伯明不同,他是讀書人,王半城做了兩手打算。
項伯明真高中了,以後不愁沒買賣,就算連本帶利折損進去,都是賺。
項伯明沒能考中,他本金在,也不會虧。
項伯明回到家,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整晚,到了天明時分,方下定了決心。
借據由他來寫,為了負擔輕一些,可將還錢的年成寫長點。
再過三年就要秋闈,待到那時他考中舉人,他不相信王半城還會讓他還本金,這筆銀子就一筆勾銷了。
想到即將到手的馬車,項伯明興奮得睡不著了,聽到毛氏屋子裡有了動靜,他跟著翻爬起身,飛快套上了衣衫。
毛氏知曉他放假,便沒來叫他起床。項伯明等到毛氏與項三娘都去了前麵鋪子,用涼水匆匆洗漱完,摸去了毛氏的西屋,從箱籠裡翻出了毛氏藏好的匣子。
匣子裡裝著宅子的地契,上麵加了兩把鎖,鑰匙毛氏從不離身。
項伯明用力扯了幾下鎖,匣子是毛氏的嫁妝,做得很是結實,鎖紋風不動。
項伯明惱了,將匣子舉起來,狠命摜在地上。
匣子在地上滾了幾滾,隻角落掉了些漆,仍然完好無缺。
項伯明俯身撿起來,左看又看,捧著匣子到了院子裡,放在地上,搬來壓醃菜壇子的光滑石頭,舉過頭頂就要砸下去。
這時,毛氏尖叫傳來:“你在作甚?”
眼前的匣子,就是化成灰毛氏都認得,裡麵裝著家中宅子的地契。宅子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所,每天都要看過才能睡得著。
毛氏俯身去奪匣子,項伯明被她的喊叫驚了跳,手上的石頭掉落,擦著毛氏的額頭滾在地上。
“啊!”毛氏一聲慘叫,額頭的血汩汩流下,軟軟倒在了地上。
項伯明嚇傻在那裡,項三娘子在前麵鋪子聽到毛氏的叫喊,將包好的蜜餞著急往客人手上一塞,轉身往後院跑。
“阿娘!阿娘!”項三娘子看到毛氏倒在血泊裡,懷裡還緊緊摟著匣子,她嚇得麵無人色,對呆怔在那裡的項伯明喊道:“還不快去請大夫!”
毛氏隻皮外傷,血糊了一臉看上去有些嚇人,這時動了動。
項伯明腦子一片空白,跟著了魔一樣,彎腰從毛氏手上奪過匣子,轉身就往外跑。
項三娘子認識匣子,心下明白了過來,淒厲喊道:“那是家裡的地契,是阿娘的命,你快還回來,快還回來!”
項伯明隻管埋頭往外麵跑,先前聽到叫喊,好奇在門口探頭看熱鬨的客人,見項伯明抱著帶血的匣子跑出來,很是仗義,伸手一把把他揪住了:“光陰天化日之下,居然敢進屋搶劫,好大的狗膽,走,跟著我去見官!”
有路過的人眼尖看到,笑道:“他是項氏鋪子的少東家,你莫認錯了人。”
客人依然抓緊項伯明不放,正義凜然道:“這更不對勁了,既然是項氏鋪子的少東家,他阿娘好似受了傷,他不去管阿娘,卻抱著匣子往外麵跑,實在太不孝了!”
項伯明一夜未眠,腦子餛飩不清,嗡嗡嗡在叫囂不停。毛氏的血在他眼前不斷浮現,怎麼都理不清個頭緒。隻是不斷掙紮。
那人忙跑進後院一看,項三娘子在嗚嗚哭,毛氏呻.吟著,鮮血淋漓。
“他這是打傷了他阿娘,搶了家中的匣子要跑啊!”那人失聲喊道,“彆放過他,送他去見官,實在是太不孝了!”
冬至時節,街頭巷尾人本就多,很快,無數人圍了上來。
放假進城過冬至的程子安,被崔耀光拉著,一起擠在人堆中看熱鬨。
崔武帶著捕頭很快趕來,他見身邊無數人跑過,他們在賣力喊:“項伯明打傷他阿娘了,項伯明十惡不赦,不孝不順!”
聽到叫喊趕來看熱鬨的人,將九曲巷快堵得水泄不通。
崔武皺眉,伸手抓住了一個跳腳喊得歡快的人,將他摜在了院牆上。
那人見到崔武穿著公服,瑟縮了下,將“不孝不順”這幾個字咽了下去。
崔武眼神微動,閒閒道:“你喊得挺起勁嘛。”
那人一股腦招了:“有人發錢,喊一聲一個大錢。我就是想著能為民除害,還能順手賺幾個大錢花。差爺明鑒,我是見不得有人不孝啊!”
崔武愣了下,問道:“向誰領錢?”
那人道:“我也不認識,那人眼生,一人發了五個大錢就走了。”
崔武放開了他,隨意拍了拍手。
民不告官不究,他無需多管閒事。
崔武當差多年,本能覺著不對勁。
好似項家第一次被找茬起,就是有人在背後布局。
後來發生之事,一切都水到渠成。
若真是如此,項伯明得罪之人,著實是高手中的高手。
步步為營,幾乎神不知鬼不覺,將他打入了塵埃裡。
事情鬨得這般大,估計明州府很快就人人得知。
項伯明不孝不順的名聲,無論如何都抹不去了。
這輩子,就永絕了科舉仕途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