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程子安尚在睡夢中, 被崔耀光用力搖醒:“快起來,快起來,出事了!”
程子安習慣性迷茫了刹那, 看向興奮不已的崔耀光。
崔耀光急迫地道:“大哥與大伯父大伯母說了什麼, 他現在跪著不起, 連衙門都不去了, 還說要辭了差事。”
程子安回過神,心道崔耀祖還真是急迫。
成敗與否, 端看崔耀祖自己的本事了。程子安幫得了一時, 以後的路還是要靠他自己。
外麵已經天光大亮, 程子安便坐起身, 打著哈欠,含混著回了句哦, 拿起衣衫往身上套,汲拉著鞋子去方便。
崔耀光沒得到回應,很是不甘追了過來。程子安五指張開, 糊在他臉上一推, 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洗漱出來,程子安清醒了些, 崔耀光在臥房轉圈圈,跑上前拉起他就往前廳走。
“大哥是打定了主意要辭去差使,阿爹隻勸了幾句, 就去衙門當差了。阿娘與姑母在勸大伯母,大伯父都沒人勸。”
程子安好笑地道:“要不你去勸?”
崔耀光說了句那可不行,“我勸不住,大伯父不聽我的,還會罵我正事不做, 問我的學習成績,煩得很。二哥才該去勸,二哥看上去古板得很,對吧?二哥最喜歡的是什麼,你可知曉?”
程子安聽他絮絮叨叨,從東扯到了西,無語得想打他。
不過,程子安對崔耀宗了解極少,真不知他喜歡什麼,順著崔耀光的話問了句。
崔耀光笑嘻嘻道:“二哥喜歡摩睺羅,他收藏了一大堆,平時的零花,全部拿去買了摩睺羅娃娃!”
摩睺羅娃娃是用泥土燒製,木頭,蠟等做成的玩偶。便宜的製作粗糙,一個娃娃不到十個大錢。貴重的鑲金,裝扮上貴重的金珠,珍珠等飾物,價值不菲。
收集摩睺羅娃娃純屬個人愛好,程子安並不感到奇怪。已經到了前廳,他隨口敷衍了句,停下腳步對崔耀光道:“我們去用早飯。”
前廳大門外守著崔文的隨從,此時正盯著他們,嘴無聲動著,手一陣亂揮。
崔耀光神色怏怏,崔文不欲聲張,派了隨從守著,要是他敢貿然前去偷聽,少不了一頓好打。
明日冬至收假,用完早飯之後,崔素娘派雲朵前來替程子安收拾,準備午飯後回鄉。
雲朵道:“少爺,娘子一時走不開,就差我來替你收拾。老爺快回來了,她很快就會回家。娘子叮囑你好生上學,天氣冷,穿得厚實些。山道路滑,走得慢點,彆摔著了。”
程子安一一應好,雲朵剛係好包袱皮,崔耀光跟毛猴一樣蹦跳進屋,搖著雙手大聲嚷道:“姑父回來了,你阿爹回來了!”
程子安一聽,很是高興地快步往外走去,問道:“阿爹到哪裡了?”
崔耀光說到了城門外,“慶川說昨晚他們就到了,太晚了城門已關,隻能在鎮上歇上一晚。姑父一大早就讓慶川回來遞消息,說是他會隨後就到。”
明州府碼頭所在的鎮,離府城約莫半個時辰的車程,估計程箴隨後就能到了。
程子安跑到前廳,慶川正好從廳內出來,崔文在急著吩咐隨從備車,“妹妹,你與我一同前去迎接,子安呢?”
他抬眼看到程子安,忙朝他招手:“子安來了,正好,你阿爹回來了,快與我一同去迎接。”
程子安趕緊應是,崔素娘從屋內走了出來,他跑上前,依偎在她身邊,抓住她的手搖了搖,叫了聲阿娘。
崔素娘手與平時一樣溫暖,此時卻止不住微微顫抖。
程子安難道心潮起伏,酸澀難當。
崔素娘天天盼著程箴能早日歸來,等他到了,又忐忑不安。
該如何勸說,該如何安慰,該以何種態度麵對。
興許這就是,真正的關心則亂。
大周朝的男人納妾找通房,文人士子看儘長安花,當是雅事風流。
親事看門第,媒人說媒,先擺出雙方條件,拿出來逐條配對。
看似理智正確,其實荒唐透頂。
都忽視了人不是物,人有七情六欲,有愛。
程箴與崔素娘這般的夫妻,就是在後世都極為難得。
程子安仰起頭,微笑著對崔素娘道:“阿娘,阿爹平安回來了,真好。”
崔素娘勉強擠出絲笑回應,是啊,程箴平安回來,就已經是上天眷顧。
隨從將崔武家的騾車也趕了過來,與慶川分彆駕車出城去接程箴。
崔耀光硬要跟著前去,嗖一下竄上崔素娘與程子安的騾車裡。崔文拿他沒法子,隻能隨了他去。
有了崔耀光就熱鬨得很,他從上車嘴就沒停過,崔素娘要分神回答他的問題,腦中亂糟糟的想法,被衝淡了許多。
崔耀光的話密而跳躍,在廢話中冷不丁夾著一個問題,令人猝不及防。
“姑父昨日回來就好了,我們能熱熱鬨鬨過冬至。哎呀,瞧我這腦子,下雪天路滑,趕路太急了不穩妥。”
“冬至都過了,街頭怎地還這般熱鬨。咦,好些貨郎在賣梅花,這梅花開得真好看。姑母,貨郎怎地沒到九曲巷來賣?”
崔素娘答道:“九曲巷住著普通尋常的百姓,喜歡梅花,自己去采就是,舍不得花錢去買。”
“也是,梅花不能當做飯吃,梅花糕還行。子安你喜歡花嗎?不喜歡啊,我也不喜歡,更喜歡果子。那項伯明喜歡花,不對,他不是喜歡花,是喜歡附庸風雅。姑母,大哥長跪不起,他是在求大伯父大伯母答應他與項三娘子的親事嗎?”
崔素娘透過車簾往外看,不經意回答:“是啊,耀祖說要辭了差事,成親後搬去青州府......”
似乎察覺過來,崔素娘說話戛然而止,慍怒地揚手,裝作要捶崔耀光:“你個小滑頭,竟來騙我的話。”
崔耀光疲賴拱手討饒,暗戳戳朝程子安擠眉弄眼,眉毛抬得快飛了出去。
程子安失笑,崔耀光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的問話方式,在辦案審犯人時能派上用場。
在崔耀光的絮絮叨叨,崔素娘的懊惱嗔怪中,很快出了城。騾車靠著官道邊停下,程子安先跳下車,伸手去攙扶崔素娘。
崔素娘隻微微搭了一下,穩穩下了車,掩飾不住的焦急,朝遠處張望。
崔文走過來,勸道:“妹妹彆急,妹夫很快就會到了。”
城門處向來熱鬨,官道上不時駛來車馬,與出城的車馬行人錯肩而過。
一輛普通尋常的騾車駛來,在他們麵前停下。慶川一個箭步上前,打開了車門。
程箴幾乎前後腳,利落地跳下車,麵含微笑衝著崔文見禮。
崔文仔細打量著程箴,趕緊回了禮,話語微滯,乾巴巴道:“沒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程子安抬頭認真看去,程箴除了趕路的些許疲憊,舉手投足之間,一如既往地灑脫恣意,與往常並無任何的不同。
除了比離家前清減了些,右邊臉上,添了一道從眼角穿過顴骨的猙獰傷疤。
程箴容貌生得好,臉上的傷就顯得尤為突出。路過的行人見了,不時好奇打量。有人走開了,還頻頻回頭,目光久久停留在那道傷疤上。
崔耀光叫姑父,程子安喊了阿爹,崔素娘一瞬不瞬望著程箴,眼眶霎時就紅了。
程箴道了聲辛苦素娘,略微嚴肅了幾分,問起了崔耀光與程子安的功課。
崔耀光苦著臉,程子安不依道:“阿爹,你才剛回來,彆問這般掃興的問題,”
程箴佯怒瞪他,這時有個富家翁模樣的男子上前與他打招呼:“程舉人回來了?”
男子與其他人一樣,想要極力克製,目光總是不經意在他臉上掠過。
程箴還禮,道:“原來是夏員外,某已經不是舉人,直喚我名就好。”
夏員外扼腕歎氣:“真是可惜啊,無疾若非出了這般事情,說不定我們明州府,就能再出個狀元郎了。”
程箴客氣道不敢當,夏員外搖頭,嘖嘖不斷道:“無疾無論品貌才情,在明州府都是一等一的好,趙知府都多次稱讚。無疾此次受傷,乃是明州府的損失,趙知府惜才,不知會如何惋惜。”
夏員外說得滔滔不絕,白沫都粘在了胡子上。
程子安眉頭微皺,夏員外說得起勁,人胖聲音洪亮,明捧暗損,引來了好些人圍觀。
提出趙知府做筏子,暗諷程箴以前被捧得越高,摔得就越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