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 無(1 / 2)

程子安裝傻, “這些是吃的啊。這麼多啊,阿娘在準備年貨了嗎?”

程箴一眼橫瞪過去,這小子肉嘟嘟的臉比離開時清瘦了些, 身體也長高了一截,那雙烏黑清亮的雙眼看著他, 神情無辜。

要是一兩人前來,程箴並不覺著意外,畢竟他平時對佃戶就好。百姓窮苦, 並非都忠厚善良, 也有欺軟怕硬的無賴小人。

像是村裡的孫二壯,平時好逸惡勞遊手好閒,今天偷東家一隻雞, 明天偷西家一捆柴。孫家兄弟三人, 都與他差不多,生得壯實好鬥, 在村裡人憎狗嫌。

孫二壯加上他的兄弟兩家,一共賃了程箴八畝地耕種。交租子時, 總要耍小心機, 不是缺斤少兩就是哭窮, 如今已經拖欠了近兩年的佃租。

程箴要讀書科舉,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顧忌就多了些。加之費工夫計較那點子東西,實在是不劃算。

令他無比驚訝的是,先前孫二壯與他兩個兄弟都來了, 雖說一家隻拿了十個雞蛋,還是令他大開眼界。

一來他們三兄弟各自生了三四個孩子,平時過日子沒算計, 窮得叮當響,能拿出十個雞蛋,已經實屬不易。

二來他們這次老實得讓人咋舌,甚至還主動提起了欠租,央求他寬限一二。

程箴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孫二壯兄弟都來了,還破天荒拿了雞蛋上門,他們以前到來,可是連草都要薅一把帶走的德性。你阿娘在府城,隻有你在家中。這件事,一定與你有關係。”

程子安暗自腹誹程箴聰明,裝作恍然大悟,兩成真話混著七成假話道:“哦,阿爹說是孫二壯他們啊,我記起來了。阿爹啊,這件事呢,說起來就話長了,呃,秦嬸雲朵做好了晚飯,我就長話短說吧。”

程箴深吸一口氣,忍住了沒揍程子安。

他廢話說了一堆,一句都沒說到點子上。

崔素娘見他們父子在說話,探頭進來看了一眼,遲疑著站了片刻,便轉身離開了。

程箴到底牽掛著崔素娘,這次他受了傷,兩人感情深厚,最最難受的便是她了。

回來之後,崔素娘沒多問,言語,舉手投足之間皆小心拘束,生怕傷害到了他。

“長話豈能短說,等用過晚飯,我們再仔細說清楚。”程箴道。

程子安想哀嚎,程箴太難糊弄了。

一家三口時隔幾月,聚在堂屋裡用了熱氣騰騰的晚飯。

程子安如以前那樣埋首苦吃,程箴替崔素娘盛湯,崔素娘叮囑程子安要多吃些蘿卜,彆儘顧著吃肉。

看似與以前並無二致,短短時日,變化如桑海,除了個人際遇,心境都大不相同。

飯後程子安以為程箴要先找他說話,誰知,他還是與從前那樣,先去陪伴崔素娘。

外麵冷,不宜散步,兩人便回了自己的屋吃茶說私房話。

程子安欠了一堆功課,寫好的功課,被狗吃掉的借口用過了一次,再用周先生就要請他家的狗去府學。

程家並沒養狗。

程子安在燈下努力寫大字,這是除了誦讀之外,蒙童班每天必須寫的功課。

起初蒙童班的要求不高,先認得字,寫正確,現在多了風骨美觀結構等一堆規定。

學什麼字體,主要由學生的家世背景,能否擁有名家字帖與名師指導提點決定。

辛寄年家中藏有鐘繇的真跡,也有人認為此書是後人王羲之的臨本。

程子安聽過王羲之,不知道鐘繇。但書聖都要臨摹他的書法,肯定是了不起的書法大家。

辛寄年當然不能拿真跡來當字帖,他有後世書法高手的臨摹本,與真跡無法相比,對於蒙童班來說遠遠足夠了。

方寅讀書好,考試成績次次領先,字卻連辛寄年都比不上。他平時所學都靠先生教導,先生的字並不驚豔,他的字在班中亦隻能居於中遊。

家世背景的重要性,就體現得淋漓儘致。

作為程子安的小弟,辛寄年大方將字帖借了出來,反正過節時,他力求開心為上,免得寫字這種事情掃了興。

寫字與讀書一樣,除了努力之外,還有天分。古代的讀書人自小練字,成為書法大家的就那麼幾人。

以前程子安對自己的要求是寫好名字就足夠,現在他提高了點,爭取所有的字,都能寫得端正工整。

程子安寫了一會,放下毛筆開始活動手腕。毛筆沒放好,從硯台上滾落,差點掉在了地上。

程箴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

程子安順眼看去,程箴的手上蘸了幾滴墨汁,他忙訕笑,叫了聲阿爹,很是狗腿送上了烏漆墨黑的帕子:“阿爹擦擦手。”

程箴放下毛筆,嫌棄地看了一眼,並未伸手去接。轉身出去淨了手,再走了進屋。坐下後,拿起他寫的大字,一張張翻看過去。

本來程箴還在欣慰,程子安變得認真了,他進來都沒察覺。

誰知一看,深覺自己著實想多了些。

起初程子安的字寫得還算用了心,後來就越來越毛躁,一眼就能從筆鋒筆畫上能看出來,他是為了完成任務在趕。

明天就去上學,程子安將功課都堆在最後才去寫,當然要緊趕慢趕。

程箴按耐住了沒訓他,隨手再拿起旁邊的字帖,翻書的手微頓,不禁訝異了幾分,眉毛微抬:“哪來的字帖?”

程子安道:“辛寄年借給我的。”

程箴問:“可是又押題了,這次要了多少銀子?”

程子安腦子轉得飛快,否認道:“沒要銀子呀,借給我字帖相抵消了。辛寄年吹噓,這本字帖名貴得很呢。”

程箴哼了聲,道:“這本字帖是極為難得,你再瞧瞧你的字,真真是暴殄天物。”

程子安不以為意地道:“阿爹,首先是架勢要足,我寫得好壞不要緊,有這本字帖在,誰還要看我的字啊,對吧?”

程箴被逗笑了,道:“你少作怪,寫字得下苦功夫,沉得下心,等以後我再來糾正你臨到頭再趕的臭毛病。我們先說正事吧,這下你可以仔仔細細,將晚飯前我問你之事,前因後果全部如實道來。”

程子安知道逃不過去,按照想好的應對方式,用春秋筆法說了:“阿爹,你受傷的事情傳回了明州府,同班的李文敘,就是李棕兒子很快就知道了,他當眾喊出了此事。結果吧,嫉妒你的人就開始說些不好聽的酸話,還出言不遜汙蔑阿爹。我氣不過,就當場與他打了一架。聞山長將我們一並帶去,要按照規矩處罰。”

程箴敏銳地問道:“你與誰打架了?”

程子安老實道:“項伯明。阿爹,項伯明為何要說你壞話啊?”

項伯明打傷毛氏,忤逆不孝。崔文因崔耀祖死活要娶項三娘子,找他商議幫著拿主意時,已經告訴過他。

程箴聽到程子安是與項伯明打架,總感到不對勁,下意識看了他一眼。

程子安尚小,他哪來那麼大的本事做下這些,程箴按下了心中的懷疑,道:“你大表哥與項家的親事,估計惹了項伯明不悅,要趁機踩上一腳罷了。無妨,項伯明起不了風浪,你繼續說下去。”

程子安道:“聞山長向來公正,就秉公處置了。我是出於對阿爹的一片孝心,才著急動手,情有可原,聞山長還誇我孝順呢。項伯明心胸狹窄,胡亂汙蔑人,還裝作被我打傷了,想要借此逃過懲罰。最後聞山長念著他年輕氣盛,圖一時口快,不忍毀了他的前程,就責令他向我賠了不是,這件事就過去了。”

程箴眉頭微皺,真計較起來,項伯明隻是嘴上說了幾句,程子安卻是動了手,錯得多了些,最後卻逃過了處罰。

“對不住,是阿爹連累了你,這些時日,你定當過得很難。”程箴沉吟了下,神色黯淡道。

程子安與項伯明一戰成名,再也沒人敢說程箴的不是。至少,不敢當著他的麵說。

不過,程子安腦子轉得飛快,道:“阿爹,沒事,我臉皮厚,他們講話七彎八拐,不直接點名道姓,我都聽不懂。”

程箴笑了起來,道:“淘氣。那村子裡的事情呢?”

村裡發生的事情,程箴一問就能得知。

程子安氣呼呼地道:“我在府學打架的事情,不知如何傳開了,村裡人都得知了阿爹受傷的事情,有人就想要趁機欺負我。那個孫二壯的大兒子,我與柱子下學回來遇到了,他居然想搶我的荷包。柱子厲害,衝上去與他打了起來,草兒姐姐恰好看到,喊了莫三叔一起,將他打了一頓。我氣不過,就回來叫上了大表哥,前去孫二壯家找他評理了。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孫二壯三兄弟,孫二壯稱他兒子被打傷了,要我賠藥錢。後來村裡有人看不過眼,莫大叔莫二叔莫三叔他們幾兄弟一起,上前幫著我,孫氏兄弟就不敢動手了。我就威脅他們,阿爹不再是程舉人,要向朝廷交賦稅,但地還是我們家的,誰敢欺負我,以後地就不賃給他們耕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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