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為了留下崔耀祖,拿了程箴許多酒給他吃。物儘其用,哪能讓他成天閒著。程子安讓崔耀祖穿著公服,戴著佩刀,沒事就去孫氏兄弟幾家門前晃。
孫家兄弟大門緊閉,連門都不敢出了。
除了震懾孫家兄弟,也是給其他人提醒,程家不是好惹的,最好識相點。
尤其是他還提到了關鍵的佃租。
程箴一下就聽出了關鍵之處。
崔耀祖是捕快,身為衙門的小吏,當的是緝拿犯人的差使,佩刀一挎,威風凜凜。
孫二壯他們再厲害,不過是在村裡撒潑打滾,哪敢與衙門的官吏對抗。
程子安帶著他前去,十足地狐假虎威。
至於佃租,程箴既然沒了功名,朝廷不再免除賦稅,他們擔心程箴收佃租時,會嚴格稱量。
哪怕程箴與彆的東家收相同的佃租,他們還是願意佃程家的田地。
程箴為人斯文和善,好相與,彆的東家眼睛長在頭頂,看都不會多看他們這群泥腿子一眼。
關係到切身的利益,佃戶們著急了,便有程箴一回家,他們就忙不迭拿著東西上門來探望的事情。
程箴心情很是複雜,程子安的手腕,或者稱作做法,看上去是小兒行徑,卻很是有用,直接打到了他們的痛處。
崔家的人經常來村子,程箴從未想過借他們的勢去壓孫氏兄弟,程子安用得卻很是得心應手。
程箴又欣慰又悵然。
程子安這小子,真稱不上什麼正人君子。偏生,他對忠厚善良的窮人又不失憐憫,心懷慈悲。比如對莫家姐弟,處處維護關心。
程箴突然道:“耀祖是你大舅舅的長子,又關乎著他的前程大事。你小小年紀,怎地能胡亂出主意,讓他去青州府,惹得你大舅舅,大舅母傷心煩惱。”
程子安心裡咯噔了下,不過他裝傻,死不承認,啊了一聲,“什麼去青州府,大表哥要去青州府姨母家走親戚嗎,阿爹,我也要去玩!”
程箴一瞬不瞬盯著程子安,旋即,他自嘲笑了下,一口拒絕了:“你乖乖讀書上學,哪都不能出去。”
這些時日他遇到的事情太多,腦子一時糊塗了,程子安哪能想到那般深遠。
程箴第一次去京城,雖然受傷壞了前程,不算沒收獲,長了不少見識。
如崔家這般的小吏,在大周比比皆是。
政事堂的五個相公,互相鬥得厲害。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吏首當其衝。
程箴亦認為,崔家不應當闔家人都做小吏,至少要留有一條退路。
答應崔耀祖與項三娘子的親事,待他們成親之後一同去青州,仔細算來,項三娘子有手藝,懂得做買賣,崔耀祖反倒占了便宜。
程子安就是在故意打岔,並非想要去青州府玩。這時,他湊上前,神秘兮兮問道:“阿爹,姨夫這次能考中嗎?”
程箴失笑,道:“我哪能知曉,還沒開始考試呢。”
程子安眨了眨眼,含糊著道:“姨夫說不定進京遇到了貴人,有門道拿到考題,或許姨夫厲害,押中了考題呢。”
科舉舞弊的事情並不鮮見,各朝各代對防止舞弊的禁令愈發嚴格。從起初預防夾帶施行的搜身,到後來因“有辱斯文”而停止。
最為常見舞弊,尚是代筆。富裕的州府,出到了上萬兩兩請代筆。朝廷出了旨意,鼓勵知情人告發,一旦查明,違反者送回本籍服勞役,永遠不得試進,保人亦相同處置。
如今科舉的閱卷,除了實施了彌封,即糊名。以防考官認出考生筆跡,加以謄錄考卷,防止舞弊。
考生考完最後一堂,避免考生與考官通氣,貢院鎖院,即考生要在貢院呆到閱完卷放榜時,再出貢院。“注”
權貴弟子有恩蔭出仕的途徑,若非關係極為親密,或有極大的利益驅使,誰都不願意去冒這個險。
程箴臉色一沉,惱怒道:“你小子休得胡說,科舉乃是為國取士,怎能將心思打到歪門邪道上去。”
程子安笑嘻嘻道:“權貴家的子弟都無需考科舉呢,他們真是生下來就厲害嗎?”
程箴微滯,無奈地道:“這些不是你該考慮之事,阿爹對不住你,給不了你恩萌的機會,以後啊,隻能靠你自己了。”
程子安思忖了下,認真問道:“阿爹,你真沒事嗎?”
程箴怔楞住。
自從受傷之後,所有人都在安慰他。真正關心之人小心翼翼,生怕戳到了他的痛處。想要看笑話之人,說話句句帶刺,一刀刀往他痛處上紮。
程箴君子慣了,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天塌下來,他也要站得端正筆直。
程子安是第一個問他,是否真的有事。
程箴當然會難過,走訪京城名醫治傷的那些天,是他最焦灼難捱的時候。除了夜夜難以入睡,深夜流淚慟哭自己的際遇。
出仕為官並非他的理想,卻隻有出仕為官,他才能更好的護住家人。
後來,程箴出了明州府,深切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朝廷官員傾軋,程箴認識到,清官難為,君子更難為。
既便出了仕,最後隻能如聞山長那樣,說得好聽是不屑同流合汙,說得難聽就是受到排擠,再不走,就是不知趣,最後落得個貶謫的下場。
漸漸地,程箴沉鬱的心情,恢複了大半。
餘下的一部分,便是回到明州府時,他要麵對的那些風浪。
進城時,程子安替他奚落夏員外,出了口惡氣。
村裡的村民,如今服服帖帖。
程箴此刻心情大好,程子安聰慧又不失圓滑,他以後說不定,真能大有所為。
“我沒事,程家倒不了,還有你呢。”程箴溫和無比地道。
程子安暗中鬆了口氣,一本正經道:“阿爹,其實你可以說有事,沒關係。說出來就好了,等你好了之後,你可想過,以後要做什麼營生?”
程箴愕然,這小子,這般迫不及待,就要替他指派差使了?
“老子的事情,你少管!”程箴慍怒揚手,作勢欲揍程子安。
程子安靈活一躲,笑眯眯道:“阿爹,你可不能閒著。好些人說你的才情過人,完全是虛有其表。阿爹,你要證明給他們看,堵住他們的嘴!”
程箴驚訝了下,道:“你讓我再去考舉人?”
程子安點頭,煞有其事道:“阿爹,朝廷關於科舉的規定,我都全部看過了。朝廷規定州府不得送解有疾的舉人進京科舉,卻並無規定,有疾的讀書人,不能考舉人啊!”
程箴愣了楞,程子安說得沒錯,朝廷並無這樣的規定。主要是考秋闈之人,都是為了考中春闈,出仕為官。
程子安道:“阿爹,你再去考一次舉人,考中之後,不錄名參加春闈就是。三年之後再考,一次次地考,你的舉人功名,就能永遠保持住,我們家,就能永遠免除賦稅了!”
程箴說不出什麼心情,半晌後無語地道:“你若將這份聰明用在讀書上,早就能成大器了。”
權貴坐擁良田千頃,廣廈華服,免除賦稅徭役,刑法減等,惠及子孫。窮人一無所有,承擔了他們免除的重稅,徭役。
豈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程家既然生在清水村,休提兼濟天下,憂國憂民,先護著村裡百姓一二就好。
程子安道:“阿爹,你彆想太多,我成不了大器,隻能儘力而為。阿爹,你看你禮都收了,總不能光收禮不做事,村裡那些窮苦百姓的佃租,就多靠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