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七章 無(2 / 2)

天氣冷,一戒尺落下來,掌心瞬時就紅了。

周先生手下已經留情,辛寄年還是被打得哭唧唧。

打完之後,周先生勒令他們站著反省。

辛寄年哀怨地小眼神,不時朝程子安飄來,控訴他不講義氣。

以前程子安幾乎不寫功課,他的理由五花八門,什麼作業被狗吃了,夜裡頭疼,手腕疼,肚子疼,各種可憐,借此逃脫了懲罰。

辛寄年學著程子安,找了個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借口:“周先生,我右手腕疼,無法用力,要過些時日才能好。”

周先生冷笑,厲聲道:“手伸出來!”

辛寄年急了,正欲強調,周先生怒道:“先前你與程子安打鬨時,書桌都能搬動,膽敢撒謊,罪加一等!”

程子安差點沒笑破肚皮,辛寄年這個棒槌!

如今程子安考試成績雖不穩定,周先生還是頗感欣慰,打鬨隻責罰辛寄年。

一來他能為程箴出頭,孝心可嘉。項伯明不孝的事情傳出來,相比較之下,程子安的孝順,就顯得尤為可貴。

二來程子安這次居然寫完了功課,太過難得,幾乎令周先生熱淚盈眶。

周先生心想,程箴一回來,程子安就懂事了,果然磨難使人進步。

收拾完不聽話的學生,周先生開始上課。經史講解釋義時尚好,誦讀時極其枯燥,沒一會連被罰站的同學,都開始打起了瞌睡。

山上比山下冷一些,課室裡點了熏籠,還是冷颼颼。

程子安想睡卻沒能睡著,他要不時將書立起來,擋住從窗欞縫隙中吹進來的寒風。

周先生看到課間學生歪歪倒倒的模樣,不禁怒從中來,舉起戒尺敲得啪啪響。

打瞌睡之人一個激靈,趕緊坐好站好。

周先生無奈之下,換成了釋義講解,儘可能講得生動些,讓他們能聽得進去。

“你們如今所學,乃是科舉必考的經史,最為淺顯不過。倘若你們都聽不進去,等年後開始學習寫詩賦,學策論文章,到時你們該如何辦是好?既然學不進去,不如早些回家尋彆的出路,免得耽誤了功夫!”

這下輪到程子安一個激靈了。

學習的課程一年重過一年,年後他們不能稱作蒙童班了,因為府學有新的蒙童進學,他們自發升了一級,變成了學長。

無論學習好與不好的同學,都習慣性哀嚎。

詩賦講究韻律韻腳,平平仄仄。考科舉之人必須會寫詩,這是基本功。

程子安暗自腹誹,怪不得唐宋時期大詩人層出不窮,寫詩是科舉必考題目啊!

課間歇息,辛寄年終於能坐下來了,他悲憤萬分將通紅的肥手掌伸到程子安麵前,吼道:“程哥,你不講道義!”

程子安哈哈笑,開始忽悠他:“你不能怪我,我阿爹回來了嘛!”

辛寄年收回手,怏怏道:“也是,你阿爹回來了,阿爹們都凶得很,成天被逼著寫功課。”

章麒在旁邊插話,氣呼呼道:“說是放假,其實就是回家讀書,真是討厭得緊,連玩都玩不安生,還不如乾脆不放假!”

現在辛寄年在班中的排名,居於章麒之上,很是趾高氣揚地道:“你走開,少湊上來與我們說話,你成績那般差,我們說的,你聽不懂。”

章麒氣得咬牙,辛寄年在倒數五六名徘徊,他倒數二三名,隻低兩三個名次。

都是半斤八兩,辛寄年太不要臉了!

到底不敢惹辛寄年,章麒氣咻咻出去方便了。

辛寄年連眼神都不稀得給章麒,下課了,當然要玩耍,興致勃勃對程子安道:“程哥,我們去玩打雪仗。”

程子安白他一眼,“我才不去,冷得很。”

辛寄年啊了聲,天真地道:“不冷啊,課室擺了熏籠,我都感到有些熱呢!”

程子安沒好氣地道:“那是因為你胖!”

這個世道的胖子很少,至少在平民百姓中極難見到。官員與富紳老爺,大腹便便的居多。

不過,他們懷胎八月的身形,與清俊飄逸一樣,被認為是一種風度與美。

此種審美,就是對權貴的豔羨了。沒權沒勢,吃不飽穿不暖,還能長胖的,那真是祖上保佑。

除了胖,辛寄年在緙絲外衫裡麵,穿著狐狸皮裘。隨著他的動作,露出根根分明,油光水滑的雪白狐狸毛。

辛寄年也不生氣,咯咯笑道:“程哥,你也胖啊!”

程子安是比方寅他們要胖一些,卻遠比不上辛寄年。現在他開始從橫著長,變成豎著長,已經在抽條了。

反正程子安不會去打雪仗,見辛寄年的書與紙胡亂堆在案桌上,道:“你的紙給我一些,我將窗欞縫隙堵住。”

辛寄年大方拿了一疊雪白的宣紙,上前就要幫著程子安糊縫隙。

程子安趕緊搶了過來,“浪費,拿你鬼畫符過的紙給我。”

辛寄年無所謂浪費不浪費,被程子安說鬼畫符,卻不樂意了,“程哥,我的字比你寫得好!”

程子安不緊不慢地道:“是嗎?年後就要學寫詩賦了,你的好字,能自動變成詩賦嗎?”

辛寄年臉一下垮了下來,可憐兮兮道:“程哥,一切都要多靠你了。”

程子安同樣哭兮兮,道:“這真靠不上。”

辛寄年琢磨了下,還真是。

詩賦出題是用韻腳作詩,能出的韻腳太多,毫無規律可言,除了能事先知道考題,押題失效。

辛寄年與程子安對視一眼,齊齊唉聲歎氣。

他們沒能哀怨多久,下一堂課很快到來。兩人都是心大之人,很快將還沒到來的詩賦課拋在了腦後。

冬日黑得早,府學放學也早。用過中午飯,再上了一堂課之後,一天的學習就結束了。

程子安背著書箱,與辛寄年結伴走出蒙童院,他看到程箴立在那裡,微楞了下,忙上前道:“阿爹怎地來了?”

辛寄年跟著上前見禮,叫了聲程伯父,那雙小眼睛,卻滴溜溜在程箴臉上打轉,脫口而出道:“好可惜啊,程伯父俊美的臉被毀了!”

程子安伸出手,糊在辛寄年胖臉上,怒道:“閉嘴,滾滾滾!”

辛寄年往後跳一步,朝著程箴賠不是,“程伯父,我嘴笨,你彆計較。程哥,我走啦,明日我給你帶點心來吃,你彆生氣啊!”

程箴眼裡訝異閃過,說了聲無妨,打量著辛寄年圓滾滾的背影,閒閒道:“程哥?”

程子安笑道:“他比我大兩個月,但他一定要叫我程哥,我也沒辦法。阿爹,你來府學,是特地來接我下學嗎?”

程箴往前走著,頭也不回道:“你休想拐彎抹角打聽。還是你在府學惹了事,卻沒能告訴我,現在心虛了?”

程子安腦子轉得飛快,鎮定地道:“那哪能啊,我向來乖得很。阿爹,柱子呢?”

府學門口,向來早就等著的莫柱子不在,程子安張望了一圈,道:“阿爹,我們家中變窮,拿不出他的月錢,將他辭退了嗎?”

程箴沒好氣道:“他那半兩銀,家裡還是出得起。我來了府學,他再來接你,莫非你要擺出八抬大轎的大陣仗?”

程子安笑眯眯道:“好呀好呀,我還沒坐過八抬大轎呢。阿爹,你找到賺錢的營生了?阿爹,坐吃山空可不行啊。賺錢不易,交過賦稅之後,就所剩無幾了。阿爹,考舉人,是你最好的出路!”

程箴手癢了起來,忍不住轉身,揪住了程子安的耳朵,訓斥道:“你還管起你老子來了!”

程箴手沒用力,程子安還是嗷嗷叫得淒慘,“阿爹,阿爹,耳朵要掉了。阿爹,耳朵掉了,以後我就無法再聽話了,聽不見。”

這混小子!

程箴鬆開手,橫了程子安一眼。

他來府學,備了禮上門去答謝周先生與聞山長,順道與聞山長透露了他想再考舉人的事情。

當然,他隻是提出為自己正名,並未提到賦稅之事。

聞山長以前在禮部做事,禮部負責科舉考試,略微思索之後,連連稱妙。

朝廷並未規定程箴不能考舉人,要是他再次中舉,對他的質疑,自然而然就不攻自破。

昨夜程箴與崔素娘商議了許久,經過深思熟慮做出了決定。

最打動他的,還是程子安那句“村裡人都送了禮,你不能收了禮,不做事。”

他有了功名,能免除賦稅,在佃租上,就能庇護著村民一二。

程子安提出的三年一考,程箴當然不會同意,估計知府也不會同意。

聞山長說了當初程子安與項伯明的爭執,他在府學的近況。

聞山長說得細一些,程箴得知了程子安略過不提的細節。

程子安在府學大名鼎鼎,無人敢惹。

他居然還讓項伯明寫了字據,以防後續糾紛。

聞山長直誇讚他教導有方,程子安如此縝密的行事作風,程箴從未教過,且一時也教不出來。

程箴淡淡道:“你一個勁讓我三年後,再考一次舉人。我考可以,且隻考一次,你必須同我一起考。”

三年後考舉人?!

猶如冬雷在頭頂直直劈下,程子安哀嚎:“阿爹,我不學無術啊,出了名的不學無術!阿爹,我學不會寫詩,更不會寫策論文章啊!”

程箴隻當沒聽見,道:“我最多考一次舉人,以後終究還是得靠你。至於你考不考,你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