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過年, 孩童們最為歡喜。
程子安進了趟府城探望“病中”的崔文,便老老實實呆在家中,準備過年。
這天辛寄年差小廝送了信來, 程子安打開一看, 信是辛寄年親筆, 字寫得比拳頭還要大, 以示他的氣憤。
信中說,元宵辛家不會再搭燈棚,辛寄年不能邀請程子安到他家燈棚賞燈, 因食言愧對程哥,他感到很是沒臉。
不過府城元宵依舊熱鬨,辛寄年請他到時候一起去玩耍。
程子安收起了信, 看來,趙知府調走成了定數。
在眼下這個關頭,府城的世家為了不觸他的黴頭,收斂著不大肆慶賀。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說不定, 趙知府哪天再複起,秋後找他們算賬。
程子安將信給了程箴看, 道:“阿爹, 這事已經定下來了。”
程箴看著辛寄年的字, 神色是一言難儘,放下信,道:“事已至此,就當什麼都未發生,一切如常就是。”
程子安說是,見外麵天色陰沉, 估計過會又將下雪,他道:“今年的柴禾賣得越來越貴,城裡的百姓,估計過得比鄉下的百姓還要難。”
住在城裡看似體麵,能做買賣賺錢,可睜眼就要麵對柴米油鹽醬醋茶,所有的東西都要付錢。
有些人家的院子沒有水井,甚至連吃的水都須得買。
吃完的五穀輪回,同樣每月要出幾個大錢,由收夜香的人收集起來,送出城賣給種地的百姓。
鄉下種地的百姓,至少砍柴取暖方便些。會過日子的人家,基本不會買米麵。種地收下的新糧,拿去換了粗糧陳糧,加上豆子各種野菜填飽肚皮。
富人的日子精彩紛呈,窮人的辛苦千篇一律。
程箴道:“再給你舅舅他們家送些米麵柴禾去吧,他們要出去買,總歸得花銀子,你大表哥定親成親要花錢,成親後還要去青州,你大舅舅多少得拿出一些來。你二舅母在暗中張羅給他定親,你二舅舅在犯愁他的差使。說是他書讀不進去,找到差使之後,才能說門好親。唉,等到開春,大家都好過些了。”
開春之後就是青黃不接,挖地裡的野菜填肚皮,真正能緩解的時候,得到等到夏收之後。
當然,這些的前提,是風調雨順。
要是遇到天旱洪澇冰雹等災害,糧食欠收,糧價上漲,城裡鄉下的百姓日子就愈發艱難了。
程箴出去安排了,程子安捧著熏籠取暖,想起辛寄年的信中,還寫了興致勃勃期盼下雪,他不耐煩踏雪尋梅,但他喜歡玩打雪仗。
這時,門簾掀開,程箴領著方大牛與方寅走了進屋。
程子安詫異了下,上前見禮。方大牛拘束著道不敢不敢,拱手還禮。
程箴招呼方大牛坐,道:“大牛太過客氣了,這般冷的天氣,還送了親自打的鮮魚來。大牛以前每次都是來了就走,這次無論如何都得留下用飯。方寅與子安是同學,正好在一起玩耍。”
原來方大牛是給程箴送魚,以前方寅從不會跟他一起來。程箴受傷以後,方寅的態度變了不少。
程子安不去計較他態度的變化,笑著招呼他道:“走吧,他們大人說話,我們自己去玩。”
方寅對方大牛道:“阿爹,我同子安去了。”
方大牛這才坐下來,慈愛地道:“記得彆淘氣,與程少爺吵嘴。”
程子安見方寅嘴角開始耷拉,拉著他就走,笑道:“大人就愛操心,我們都這般大了,哪會淘氣。”
方寅神色這才好了些,隨著程子安來到西屋,轉頭四下打量,豔羨地道:“你的屋子真好啊,暖和亮堂,到處都是書。”
程子安招呼方寅坐,隨口道:“你將厚衫脫下吧,屋裡暖和,等下出去會冷。”
方寅手指放在衣襟前,又停住了,臉色漸漸漲紅,道:“我不熱。”
程子安驀地明白過來,方寅外麵穿著半舊的青布衣衫,看上去倒齊整。隻怕裡麵的夾衫不太能見人,至少方寅自己感到羞於見人。
“哦,不熱就算了。”程子安沒多勸,出去讓雲朵送些茶點進屋,順便低聲叮囑道:“你將屋裡麵熏籠的炭取一些出去。”
方寅問道:“怎地不見張大叔與慶川?”
程子安哦了聲,道:“他們回老家去了,說是這麼多年沒回去過,想去父母的墳前燒柱香,磕個頭,告訴他們一切安好。家裡要有人手在,秦嬸就沒隨他們回去。”
方寅便沒再問,遺憾地道:“阿爹先前還說,張大叔幫了他不少忙,等他過年的時候得閒,想請他到家裡來吃杯酒呢。”
程子安想開個玩笑,自己也幫了他不少忙,怎地不將自己也一道請了去?
不過,那些隨手之舉,方寅不一定知曉。就算知曉了,方寅也不一定願意記著。
自尊心太強的人,麵對施恩之人,與麵對仇人一樣的難受。
程子安不由得想,方寅與文士善都是寒門學子,不,他們算不得寒門學子,他們根本沒有門。
程箴這種,才勉強算得上寒門。
他們以後,可會變成一樣的人?
雲朵送了茶水點心進屋,取走了些熏籠裡的炭。
屋裡沒那般暖和了,程子安去臥房套了厚衫,對端坐在那裡,似乎有些局促的方寅道:“你功課寫完了嗎?”
方寅道:“早就寫完了,每次我都是放完假後,便趕緊寫功課,寫完了才能放心玩耍。你呢?”
程子安躺在椅子裡,哀嚎道:“方寅,你太可惡了,我功課才寫一點點呢!”
方寅活潑自在了不少,笑道:“誰叫你貪玩。”
程子安一臉生無可戀,拿了碟子裡的白糖糕狠狠咬了口,隨手將碟子推到方寅麵前,道:“吃吃吃!提到讀書寫功課就煩,惟有吃能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