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相死死盯著他,嗬了一聲,“小兒口氣,恁地狂大。”
程子安道:“鄭相應當聽過,晚輩乃明州府的解元。這個解元,表示著晚輩的成績,在明州府府學數一數二。若晚輩都沒信心,或者晚輩落第了,豈不是明州府府學會顆粒無收,明州府向來學風濃厚,除非,明州府的學風,要分給彆的州府一些。九成勝算之外,餘下的一成,就是留給這明州府送學風。”
一般來說,全大周取進士,一個州府的士子名額,端看當年考官,以及各地官員的情形。
朝堂上一眼望去,江南以及明州府的官員,占了大半。
鄭相眼中閃過驚愕,以程子安的背景與關係,他不可能得知政事堂與聖上的議論。
除非,是明相透露了口風。
鄭相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明相來自益州府,一心盼著益州府,能多出幾個進士。
而且以明相的老奸巨猾,他如何能將這般大的事情,透露給一個舉人士子知曉。
既然程子安當著他的麵說出這番話,應當就是試探了。
能想到辦法,教會鄭煦豐學會他頭疼算學之人,還是明州府的解元,鄭相更深信,程子安是在猜測。
鄭相望著程子安尚稚嫩的麵孔,心道聰明歸聰明,就是太不懂藏拙。
“成績優異者,一旦進了貢院,最後考得一塌糊塗,落第者不知凡幾。就算解元又如何,解元照樣不敢保證,能考中春闈。”
程子安已經從鄭相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不過他不擔心。
總不能將明州府的進士名額全部抹掉,隻要有一個,他就有機會。
程子安笑著道:“鄭相估計有所不知,我進考場穩得很。什麼都不怕,嘿嘿,以前我成績差得很,常常考倒數。要是能考到倒數第四,我就不怕了,因為我有進步,回去不會被阿爹揍。每次進考場,我都抱著考倒數的心態,就算再厲害的考試,我也斑點不怵,如常答題。”
鄭相倒不知程子安還有這一段過往,聽他話裡的意思,端看起舉止表現,落落大方,還真是頗有大將之風。
鄭相好奇問道:“那你是如何能考中了解元?”
程子安將程箴受傷之事說了,半真半假道:“阿爹斷了仕途,就逼著我學習。我不學習就是不孝,我是大孝子,就是哭著,也要把書讀完。加上後來改了科舉,要是考詩賦,我真考不中。我從來都沒學會作詩,作詩太難了。聽說鄭相的詩詞天下一覺,鄭相可真是太厲害,果然是宰相之才!”
如此自白的誇讚,鄭相已經許久沒聽過了,如今對他溜須拍馬者,並不鮮見,隻是讀書人,斯文含蓄,不似程子安。
不過他的自白,直白得有理有據。他不會寫詩,對擅長詩賦之人,當然隻有佩服。
至於真假,他在府學裡的表現,隻要一問便可得知。
鄭相審視著程子安,情不自禁坐直了身子。
聰明人很多,聰明得不讓人討厭就難了。
程子安並未掩飾自己的聰明,且說得坦坦蕩蕩,態度誠懇,不卑不亢。
鄭相的笑容真誠了幾分,道:“馬上就要春闈了,你回去好生讀書吧。既然你的牛吹得這般大,到時候送幾篇文章來,讓我讀讀。”
程子安咦了聲,從荷包裡,拿出一張折疊的紙,仔細撫平,雙手奉到鄭相麵前。
“鄭相,這是學生寫的功課,老師認為學生寫得不好,讓學生回去重寫。學生不懂,究竟何處寫得不好。”
停頓了下,程子安真誠地道:“鄭相可能指點學生一二?”
鄭相難以置信看著眼前皺巴巴的紙,萬萬沒想到,他荷包裡,除了裝銅錢,還有文章!
銅臭與書香筆墨之氣混在一起,倒也不怕沾汙了讀書人的風骨。
鄭相沒有發覺到程子安自稱學生,他朝紙瞄了一眼,就不由自主伸手接了過來。
遑說其他,隻這筆字,就值得一看。
鄭相將文章從頭看到尾,再從尾看到頭,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看得滿意不已。
不過,既然聞青雲那個討厭的老頭看不上,他要是覺著好,說不定會被聞青雲恥笑。
雖說聞青雲迂腐不通氣,最後被擠到明州府當了個府學山長,但鄭相要捏著鼻子承認,他成天埋在書堆中,學問淵博,大周都稱得上數一數二。
半晌後,鄭相放下紙,也沒評價,道:“你且先回吧,聽你老師聞老頭的話,再重新寫一遍,到時候你再拿來給我瞧瞧。”
程子安哦了聲,追問道:“鄭相,那我的文章,究竟是寫得好,還是壞啊?”
鄭相不耐煩了,心道這個小子,不是聰明得很,怎地這般沒眼力,非得要問個水落石出,煩躁地道:“不好不好,你快回去讀書,休得多說!”
程子安拱手告退,離開相府大門時,他朝門房看了一眼,屋子那幾人還在苦等,裡麵也沒來人請他們進去。
看來,這幾人今日,估計得不到鄭相的召見了。
程子安淡淡收回了視線,心想等到冬至前再來,肯定更加熱鬨。
送節禮年禮的,車馬估計能將排出五裡地去。
程子安上了騾車,直奔聞山長府邸。
聞山長照樣在書房,見到他來,道:“這個時辰,正好趕上用飯。”
程子安撲倒在聞山長的案桌上,問道:“老師,你就如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得罪過鄭相?京城還有哪些官員,你都得罪過?”
聞山長眼角跳了跳,不自在地道:“我哪有得罪人,那是他們心眼小!”
程子安立刻明白了,聞山長至少與鄭相有嫌隙。
倔老頭,真是到處與人樹敵!
程子安幽幽看向回避著他目光的聞山長,說了與鄭相之間的談話:“老師,我猜這次春闈取士,估計南榜會少很多,考春闈,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