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仕明先前的氣焰,一下就低了下去,靠在床頭,悲傷更甚。
程子安未再多言,見禮後離開。
屋外,太陽正盛,曬在身上熱乎乎,又不至於太燙。
程子安很珍惜,再過些時日,天氣就要熱了。
新科進士還在等著派官,派完官,新科進士會有假期,衣錦還鄉慶賀之後,再赴任,正式走向仕途。
程子安還不清楚,他會到何處任職。
一般來說,他要不進翰林院,當個翰林學士,要不去地方當縣令。
眼下這些都無關緊要,程子安琢磨著回鄉的事情。
衣錦還鄉啊!他可不是錦衣夜行之人,一定要轟轟烈烈,多收些禮。
向朝廷要錢難,手上有錢,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取之於士,用之於民,對程子安來說,已經駕輕就熟。
這些時日慶賀酒席太多,睡得不足,程子安也不管眼下的時辰,打了個嗬欠,袖著手就打算進屋睡一覺。
這時,莫柱子跟背後有惡狗在嘴一樣,跑得兩條腿都快成了幻影,著急忙慌道:“少爺,宮裡來旨意,傳少爺進宮。少爺,我去給少爺打水洗漱更衣,老爺說了,少爺不能有酒意,當心禦前失儀!”
程子安不吃酒,抬起衣袖聞了聞,身上的酒意是有點濃,他轉身進屋,道:“柱子,是誰來傳的旨?”
莫柱子喘著氣,道:“是黃侍中,有老爺在招呼著,少爺放心。”
黃侍中乃是聖上的近身內侍,程子安愣了下,腳步一個急旋,進屋扒拉下衣衫,衝去淨房用涼水一通呼嚕洗漱,拿了件乾淨衣衫套上,抹光頭發,戴上乾淨襆頭,快步走了出門。
剛打來熱水的莫柱子,看著程子安傻了眼。
程子安沒空理會他,疾步經過他,朝他擺了擺手。
去到前院待客的花廳,程子安在門口就作揖見禮:“黃侍中久等了。”
黃侍中長得白白胖胖,看上去滿團和氣,起身還禮,對著程箴道:“多勞程舉人招待,我還得回宮去交差使,這就告退。”
程箴趕緊起身,將他送到門口,遞了一個頗為鼓囊的荷包上前。
黃侍中也不推遲,笑嗬嗬收了。程箴微鬆了口氣,趁機朝程子安打量。
程子安回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也不多問,跟著黃侍中進了宮。
到了宮門處,兩人下車前行。穿過侍衛林立的廣場,走進甬道,程子安上前兩步,拉了拉黃侍中的衣袖。
黃侍中斜眼看向程子安的手,再抬眼看向他,溫和地道:“眼前就到承元殿了,程狀元進去就能知曉。”
程子安綻開大大的笑容,道:“天色不早了,聖上這個時辰召我進宮,我心中沒底。黃大叔,你給我透透氣唄,究竟是好是壞。”
黃侍中愣住,他本為閹人,底下的內侍,乾兒子們,乾爹祖父叫得歡,那是他們這些人上不了台麵的規矩罷了。
官員們見到他也客氣,按著官職品級稱他黃侍中。
黃侍中還是第一次聽到官身叫他大叔,偏生還叫得很是順口,熟練,仿佛他同其他人一樣,並非身體殘缺之人。
程子安微皺著眉頭,苦巴巴道:“黃大叔,說老實話,我麵聖時怵得很。官職還沒派下來,要是惹了聖上不快,將我指到窮山僻壤去,我這個狀元,好沒臉的!”
黃侍中心裡滋味複雜萬千,眼神變了變,最終道:“進去吧,你不會去窮山僻壤的。”
程子安立刻轉憂為喜,笑得比那禦花園盛放的牡丹還要耀眼,嘿嘿道:“多謝黃大叔,我這就有底了。”
黃侍中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情不自禁笑了下。
程子安抹了把臉,換成了端莊的表情,跟在了黃侍中身後。
聖上召見,是好是壞,見了便能得知,程子安完全無需多此一舉。
不過,能與人打交道的好時機,程子安如何能錯過呢?
進了大殿,聖上坐在殿中央,背靠在塌幾的軟囊上,看上去很是悠閒。
程子安上前見禮,聖上上下打量著他,眉頭皺起,道:“你打馬遊街時穿的大紅錦衫呢?”
看來,聖上還真是喜好美物,雅致。
程子安低頭看自己身上的青色細布衣衫,老實答道:“回聖上,學生隻有那一身衣衫,穿了好些次,洗了之後就收了起來,等到回鄉的時候再穿。”
聖上抬眉,唔了一身,似笑非笑道:“回鄉,你為何要回鄉?”
程子安暗自咦了聲,道:“學生考中了狀元,這是天大的喜事,要回鄉慶賀,告祭列祖列宗。”
聖上慢悠悠道:“你程氏的列祖列宗,往上數統共也沒幾個,你阿爹回去磕個頭,燒柱香就夠了。”
報名時要查祖上三代,程子安訕笑著不做聲了,屏聲靜氣等著聖上放大招。
聖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道:“你殿試時的時政答得很是不錯,在河工河道上很有見地。你就去工部當差吧,眼見夏日要到了,雨水多,河工河道為重中之重,尤其是護城河。明日就前去吏部應卯,前去工部當差。”
不是翰林院,不是地方官,而是六部中最被忽略,偏生又容易出事犯錯的工部!
還不能衣錦還鄉嘚瑟!
程子安腦中回想起會試之後,陪同崔素娘前去逛鋪子,殺魚婦人對他說的話:“以前河水清澈得很,近兩年河水變得渾濁了。”
咄,這倒黴催的差使!
這狀元郎的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