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壓住喉嚨裡翻上來的腥甜,啞聲道:“西北兵拿到了銀子,糧食從何處去買?要是有人貪腐該如何辦?”
程子安看向了何尚書,麵帶微笑。
何尚書直覺不妙,他剛要開口,程子安已經搶先道:“臣以為,何尚書一直在關心西北兵的糧草事宜,此事交由他最為妥當。何尚書親自前去監督,定當不會出差錯。”
程子安當然不敢妄想,何尚書前去西北,就能百分百杜絕貪腐之事。但有他在,撥付的銀子,實際八成拿去買糧草,整筆賬算下來,無論如何都是賺。
何尚書心中念頭一轉,乾脆將此事應了,追問道:“那糧食呢?”
程子安笑眯眯道:“各地常平倉有啊,查庫查到常平倉,裡麵不是沒問題麼?常平倉經常陳糧換新糧,陳糧該換了。何尚書,你要快一些,彆等已換掉陳糧食,你就趕不及了!”
何尚書愣住,頓時瞪大了眼,瞠目結舌盯著程子安,再猛地轉頭看向聖上。
聖上臉色不大好,他也死死盯著程子安。
聯係程子安前後話裡的意思,一切都不言而喻。
常平倉有糧食!
糧食從何而來,當然是因為朝廷大張旗鼓查庫而來!
常平倉有了糧食,大糧商庫房的糧食就少了,所以糧食價錢會上漲!
曆年來常平倉損失的糧食去了何處,當然變成了官員庫房裡的銀子!
一旦查庫的官員離開,常平倉會再次空掉。
趁著常平倉庫房有糧食,才是撥付欠缺的軍餉,以及賑災的最好時機!
要如何杜絕後續官員的伸手,程子安以為,這件事他說了不算,看聖上要整治的決心了。
聖上當即道:“何尚書,領朕手諭,著令你去西北,籌措糧草事宜!”
何尚書躬身領命,“臣遵旨!”
聖上再盯著程子安,他低著頭,堅決避開自己的視線,不由得提高了聲音:“程侍郎,你向來跑得快,差你去各州府做欽差,巡視民生民意,若百姓吃不起糧食,令你無需回稟,直接開倉放糧,平抑糧價!”
程子安不乾了,他就是跑細了腿,也搞不定這麼多州府。
“聖上,臣隻有一雙腿,著實跑不過來。臣以為,恰好何尚書在,不若讓他舉薦幾個各地兵營的將軍出來,由將軍前去督查,責令州府開倉放糧。”
各地的軍政分離,互相看不順眼。
兵營也有一大堆問題,但讓他們去做這件事,他們肯定很樂意。
武將粗魯直接動手的好處,就在此處能體現了。現在需要的是快刀斬亂麻,在巡查常平倉之事結束之前,將糧食真正用在百姓頭上。
聖上聽罷,這倒也是,便道:“程侍郎說得有理,就照著這般吧。何尚書,你回去擬定些名錄上來。”
何尚書也是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當即笑嗬嗬應了。
兩人一並告退,走出承慶殿,何尚書一把拉住要跑的程子安,道:“程侍郎,你這般急去何處?走走走,去兵部,我還要請你吃茶呢。”
程子安道:“快下值了,我冷得很,何尚書,你領了差使,還是趕緊去忙,我就不打擾了。”
何尚書眼珠一轉,嗬嗬笑道:“程侍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你的功勞,我可不敢冒領。走走走,吃茶去,吃茶去!”
程子安掙脫不得,被何尚書拽到了兵部。
兵部尚書雖沒有兵權,但他畢竟與兵營有關,從不敢與誰來往過密,引起聖上猜忌。
何尚書從領兵的將領,升到兵部尚書之後,遠比當將軍的時候要圓滑。
他一出京城,肯定有無數眼線盯著,要是以後被嫉恨,此事的主使,程子安總得替他擋一二。
程子安哪能看不出何尚書心裡那點小九九,進到何尚書的值房後,道:“何尚書,我跟你進來了,茶改天吃,改天吃。”
何尚書取了自己珍藏的茶葉,道:“我還是真心實意,想請你吃杯茶。唉,糧草軍餉不易要啊,眼下雖尚未到手,還是多靠程侍郎。這杯茶,就算是我替西北的兵丁請程侍郎,程侍郎擔得起。”
程子安去翻何尚書的茶葉,湊在鼻子邊聞了聞,自然而然拿在了手中,道:“何尚書,你此去,要是常平倉空了,莫要大張旗鼓到處買糧。直接帶兵去大糧商府上買。彆真動手,彆搶,就派兵守著。順便,何尚書將西北的糧食價錢,也平一平。可彆太低,穀豐傷農,穀賤亦傷農。”
大張旗鼓買糧,會引起糧食恐慌,糧價上漲。
要是常平倉沒有糧食,糧食定都在大糧商的庫房裡,真要照著規矩章法來,以他們的狡猾,何尚書一顆糧食都買不到。
何尚書愣住,哈哈大笑道:“此舉甚妙,妙!”
程子安笑道:“茶就不吃了,有這罐茶葉就足夠。我在京城,等著何尚書的好消息。”
何尚書看著程子安手上的茶葉,心疼地道:“我就隻這麼點,自己都舍不得吃,你給我留一半啊.....”
程子安拿著茶葉,頭也不回飛快溜了。
天氣不知何時變了,臉上落下濕潤,他抬起頭,細碎的雪花飄飛。
下雪了。
京城又當是一片雪白,肮臟都被深埋,好一個太平安穩。
隻是,這次定當不會了。
隻要他在的一日,定會撥開這些掩飾,還天地一個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