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問沒能從曹盼的嘴裡打聽到眼下天下矚目的子嗣之事究竟曹盼要怎麼解決, 然而墨問算是明白了, 甭管怎麼樣,孩子, 曹盼是會生的,至於什麼時候,想必也不會讓他們等得太久了。
倒是那一群被曹盼一句擇夫而傾儘全部注意力的人, 注定是白算計一場。
都不用問,墨問便知那些人打的是什麼主意。女帝之夫, 聽起來那是何等威風的名頭,在這些人看來, 若為女帝夫, 女帝也不過是一個擺設, 再稍加的運作,江山改替亦未無不可。
墨問冷冷地一笑, 打著這樣的主意的人呐,等著叫曹盼打臉吧。
故次日的朝會,一群人拿著商量好的覺得不錯的擇夫帝之條件在朝堂上討論了起來,兩撥人意見不一樣,曹盼很乾脆地道:“諸卿的意思朕都明白了。”
“你們一撥的意見是讓朕從世族中擇一個品貌得行都出眾的人為夫,可是,朕年紀不小了, 選個比朕小的夫, 那是得多委屈了世族郎君們呐。但是, 若要與朕年齡相仿的, 還有沒娶的嗎?”曹盼露出一個左右為難的表情,“要不,諸卿再議議,尋個兩全其美之策。既不能委屈了世族的郎君們,也不能委屈了朕。這個要求,不過份?”
能說過份嗎?曹盼表現得並不在意從世族中擇夫,這一點讓一開始隻是提出來試探一二的世族們都已經樂瘋了。
本以為依曹盼的性子,對於世族極力壓製的態度,隻怕這個意見一提出來,曹盼立刻就會找出一千個,一萬個理由把他否了。
現在,曹盼流露的意思卻是半點都不介意從世族中選夫,這,這是何等大好的機會!
“是,陛下放心,臣等一個好好商議,一定想出個兩全之策。”以陳群為首的一乾世族的臣子眼睛都發亮著,荀攸當然是不可能會把曹盼昨日在政事堂說的話說了出去,三省六部的人,早已經全都換成了曹盼的人,像荀攸與崔琰這等世族出身的人,心裡卻有一杆稱,自知天下與世族之利,孰輕孰重。
故,哪怕知道曹盼在用擇夫之事吸引世族們的注意力,實際上卻著手安排太學還有那個武校的開辦。
但是,這樣的事,他們怎麼會去說破,若是他們分不清輕重,這個位子曹盼也不可能由他們坐到現在了。
在君臣各有心思的情況,程昱的病情加重,戴圖回來稟了一聲回天無力,而程昱讓人與曹盼傳個信,想進宮見曹盼一麵。
曹盼聽聞之後,沒有讓程昱進宮,卻是親自到了程府。
程府的人聽聞曹盼微服以出宮,皆是驚訝,但又連忙地迎著曹盼入內,曹盼道:“朕來看看仲德先生。”
程昱,字仲德,道一聲先生,那是對程昱的敬重,程昱的兒子連忙迎著曹盼,“陛下稍侯,臣這就去請父親出來。”
“不必,仲德先生一生為大魏費儘心力,如今臥病在床仍思見朕,朕去見他便是,不必請先生出來。”曹盼一身墨服,金邊暗紋,長發半束,頭頂戴著同樣墨色的頭冠,威嚴日重。
“是,那臣與陛下引路。”程昱之長子程武,如今也是當祖父的人 ,麵對曹盼這個比他最小的孫兒都大不了幾歲的人,程武卻半分不敢怠慢。
程昱不過寒門出身,家底是比不得世族的,但是曹盼以鹽利而養軍,曹操底下的幾個重臣,如程昱一乾人等,也因曹盼而富之。
不過,再富,程昱的院子還是很簡樸,簡樸卻透著風雅。
本以為程昱病重,此來怕隻能看到臥榻在床的程昱,沒想到程武引著曹盼進來之後,竟然看到衣衫整齊的程昱坐在正堂上。
伺候程昱的人一見程武忙道:“公子,郎君非說有貴客要來,讓奴伺候著他穿衣梳洗。”
程武對自家的父親很是驚歎,曹盼已經與程昱作了一揖,“仲德先生。”
“陛下!”程昱的神色看起來並無病態,喚了一聲曹盼,想作一揖,曹盼已經上前一步道:“仲德先生有病在身,不必多禮。”
程昱其實並無多少力氣,曹盼攔下了這個禮,程昱也不與曹盼再客套。倒是那伺候他的仆人很是吃驚,陛下,他們的女帝陛下?
“陛下果真來了,臣死亦瞑目了。”程昱道來,看著曹盼從裡到外都透著滿意,曹盼坐在程昱一旁的榻邊,“先生遞了折子要見朕,朕豈有不來之理。”
“你們都下去吧。”程昱吩咐程武帶著人離開,程武豈敢停留,與曹盼還有程昱作一揖,退了出去,曹盼亦與燕舞還有胡本意示,他們也都退出了外頭。
程昱道:“臣早年追隨武皇帝,如今已經八十有二了,早兩年,陛下初初登基之時,臣就感覺到油儘燈枯之兆 ,可臣舍不得,舍不得沒能看到陛下穩坐江山,沒能為陛下儘一點力,所以臣撐到了現在。”
聽到這話,曹盼道:“如此,仲德先生該多多保重,朕的帝位說穩也還不穩,老臣謀國,朕畢竟年輕,還欲與仲德先生多多討教。”
這番奉承的話,程昱聽來還是高興的,可他也心裡有數。
“臣多熬了兩年,這兩年陛下不急於開疆擴土,而以穩定朝局,養民強國,這說明陛下心裡清楚著,想要一統天下,曆經了多年戰亂的天下,如今不能急切的興戰,當以養民富國方可再進一步。”
“陛下稟承武皇帝欲統天下,結束戰亂之心,然陛下不急,隻要不急,江東與益州勢弱於大魏,將來,大魏愈強,強得足以同時滅他們二人時,他們亦不足為患。”
強國而平定天下,底子夠硬,才會不怕打,也不怕拖。
“臣要見陛下最後一麵,是想提醒陛下,大魏之亂,非在江東,更非益州,而在內廷,更在宮中。”
“朕知道,內廷,世族也;宮中,子嗣也。”曹盼知程昱所指。
“後者,更是陛下必須要解決的問題。武皇帝喪,陛下要守孝,無人敢催促陛下此事,可是,三年孝期將滿,此事,刻不容緩。陛下,當思之解決,否則帝王無嗣,人心動蕩,世族更有可趁之機。”程昱提醒曹盼,曹盼道:“朕知道,此事,朕已經有安排了。”
這一句有安排了,程昱又道:“陛下有嗣,需要加倍小心。而所謂擇夫之事,絕不可行。”
“仲德先生所言與朕所想一般,擇夫,不過是為了太學與武校準備,女帝,豈能有夫。”曹盼原本就沒打算給自己弄一個皇夫來,程昱能想這一點並提醒她,果然是老臣謀國。
程昱聽著心中的大石落下了,“陛下睿智。”
“仲德先生以為,如何才能最好的壓製世族?”曹盼與程昱問策,程昱道:“有些事,陛下早就已經開始做了。此事亦非一時可成,若想完全破世族之勢,百年,幾百年,或可真正做到。”
曹盼道:“傾朕之力,以朕之能,由朕而始,朕之後代,曹氏,必將為之而努力,縱數百年方可成,至少,這顆種子種下了,發了芽,總有一天,會長成參天大樹,以天下人而供養,更非世族可比。”
“臣沒能活到那個時候,看到那樣的局麵,但是,臣想著那樣的場景,縱死亦是歡喜的。臣有幾句諫言,說與陛下。”程昱與曹盼作一揖,曹盼點頭道:“朕洗耳恭聽。”
“陛下要抑製世族,今陛下不以殺伐而得,此於陛下初初登基大利。來日若與孫權、諸葛亮興兵,必要防備他們在身後密謀。當以興殺,,陛下當思先滅孫權,再進益州。孫權倚三代而得江東,實力遠非益州可比,陛下不妨聯諸葛孔明而分江東。”程昱給曹盼出了這麼一個主意,曹盼頷首道:“朕記下了。”
心裡那叫一個翻江倒海,程昱跟她想到一塊去了……
“世族要壓,亦要用,天下寒士太少,世族雖然狂妄,總還有些真才實料的人。陛下想必心中有數,倒是臣多慮了。”見曹盼的神情並無變化,程昱是知道曹盼怕是早就已經想到了。
曹盼哪怕確實如此,那也不能認,隻與程昱道:“先生指教,朕自當持重。”
“臣之曾孫有兩個,陛下且瞧一瞧,是否能用。來日太學開課,還請陛下讓他們能入其中。”程昱道完了公事,也不忘自己的後代。
“既是先生與朕薦之,朕今日能否一見?”程昱當了兩年的宰相,卻沒有舉薦過自己的曾孫,如今臨去了,反倒是提起。想程昱這些年為大魏舉薦了不少的人才,偏偏這些人裡沒一個是他的親眷,要麼是因為程昱不以為自己的兒孫能夠於官場中沉浮,要麼就是因為這兩人必然十分出眾。
程昱再與曹盼作一揖,“臣,謝過陛下。”
曹盼微頷首,程昱拉了拉一旁的物甚,隻聽見一陣鈴聲,門推開了,程武走了進來,“父親。”
“去,讓子修與子韜來拜見陛下。”程昱與程武吩咐,這兩個名字一道來,程武麵露驚色,“父親,他們兩個都還小。”
“讓你去便去。”程昱威嚴還在,並不願意再與兒子多說,隻與他喝了一聲,程武連忙應下退了出去。
程昱一聲輕歎,“臣不如武皇帝甚多,小兒平庸,臣去後,望陛下莫予程家過多的榮耀,否則懷壁其罪,恐怕程家要連昔日都不如。”
“您放心,有朕在,不會的。”曹盼這般與程昱承諾,“而且,先生已經擇了後繼之人了。”
說著話,兩個很是年輕的郎君一道走了進來,與曹盼作一揖,“見過陛下,見過曾祖父。”
曹盼早在他們走來之時就已經注意他們了,兩人看起來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不過,卻沒有年輕人的浮躁,雖然對見曹盼這位女帝有些緊張,袖口捏得都有些皺了,要不是曹盼觀察仔細是瞧不出來的。
“陛下,這是臣的曾孫,程明,字子修,程晦,字子韜。”程昱簡單地作了一個介紹,曹盼點了點頭。卻沒有打算再問的意思。
程昱也並不多言,說這一會兒的話,程昱已經顯得有些疲憊了,曹盼扶著程昱道:“先生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朕改日再來看先生。”
被那麼一擔,程昱突然捉住了曹盼手,“陛下切不可過於重情,更不能,為一人而廢天下。”
其中之所指,旁人不懂,曹盼卻知道程昱指的是誰。諸葛亮呐,程昱人老成精,豈是不知曹盼是個重情之人,這樣的人,為帝王,是幸亦是不幸。偏偏她所愛的那一個,更是一個與她極其相似的人。
“先生放心,朕不會的。”曹盼從始至終都是堅持自己的誌向,從前不改,如今她已為帝王,更不會改。
程昱道:“陛下,切不可忘了武皇帝之希冀,臣之希冀,天下百姓之希冀。”
曹操之希冀,程昱之希冀,天下百姓之希冀,都是望天下能一統,有能之君開創一個太平盛世。
“朕,永不敢忘。”曹盼鄭重地與程昱這般地說,程昱已經點著頭道:“好,好!”
程昱已經累得睜不開眼,但依然起身與曹盼行了一個跪拜之大禮,“臣,不能看到將來陛下一統天下,可臣知道,陛下一定會做到的。”
曹盼連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先生快起,快起!”
程武還有那兩個郎君都上前來扶著程昱,曹盼道:“扶先生進去休息吧。”
“謝陛下。”程武連忙與曹盼作一揖,趕緊的扶著程昱進屋去。曹盼看著程昱叫人扶了進去,心中酸澀地說不出話來,可是,人之將死,能奈何之?
曹盼待程武出來後,吩咐他們好生地照看程昱,這方離去,三日後,程昱病逝,享年八十二歲。
聞訊之時,曹盼一聲長歎,大魏痛失英才,而後下詔追封程昱為車騎將軍,諡曰肅侯。以其長子程武承爵。
因程昱之死,浩浩蕩蕩討論曹盼擇夫的眾人又平靜了一些時日,因而太學武校成,曹盼詔告天下,太學與武校招納學生,以三省六部之官吏為師,引天下學子聚往洛陽,凡通過太學武校考試者,便可入太學武校。
消息一放出去,世族們有些奇怪,可是,三省六部的官吏這兩年都已經換上了曹盼的人,在位的人,也都願意為曹盼所用,不過是往太學上課罷了,誰還能說不去。
這麼一想,事情似乎與他們沒什麼關係,比起曹盼擇夫之關係重大的事,沒人過多的注意此事。
半個月後,天下學子皆入洛陽,而太學與武校考試的日子也定下來了,以崔琰與荀攸為監考,考卷是曹盼與三省六部的官吏一同定下的,印刷而成,當日派送到所有學子的手裡。
考試的當日,曹盼親臨。考場之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曹盼麵對滿場的考生,大意看了一眼,崔琰道:“臣觀其中有不少的人才。”
“朕之所願也。”曹盼這般與崔琰而道,周不疑將一份名單遞給了曹盼,“這是與臣送了文章的學子,陛下可要過目一二?”
“好,看看!”曹盼接過,對應著名字看起了他們的文章來,周不疑並不說話,曹盼一篇篇地看完了,然後取出其中的一份,“元直如今也學會了旁敲側擊了?”
周不疑一笑,“陛下以為如何?”
問的是曹盼手中那篇文章的優劣,曹盼道:“觀此人之年紀能有這般的想法,極好。”
因曹盼手中的那篇文章所寫的是眼下洛陽世族虎視眈眈,一心操持的擇夫一事,這人提出的意見是,曹盼不當立夫。觀點倒是與程昱一般,但是,寫這篇文章的人非是程昱那等已經人老成精的人,而是一個才三十的寒士。所以,周不疑與曹盼都覺得不錯。
“是哪個?”曹盼看向下頭都在揮筆如灑的考生,倒是想看看這位長的何模樣。
周不疑舉薦的人,自然是見過的,周不疑道:“左一末位。”
曹盼尋著看了去,一下子就看到那挺直著背坐得端正的人,曹盼點了點頭問了周不疑,“元直是何打算?”
“此人出身徐州,再讓他留在太學不過是虛耗光陰,臣以為,陛下可納之,以洛陽縣令一職。”周不疑早就已經有所準備了,故而這般地道來,曹盼看著周不疑道:“洛陽縣令,原本是子丹呐。”
子丹其人,乃是曹操昔日之養子曹真,此人曾入虎豹軍,而曹操在最後當然是把虎豹營的全都交給了曹盼,曹盼如今提起,周不疑道:“陛下不以為,子丹公子更適合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