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大婚, 感覺如何?”皇上例行公事般地問。
陶瀾說:“累死了,再也不想來第二次了!”
皇上嗬斥:“你還想過第二次?”
“想一下怎麼了, 我都跟父皇說過了,我喜歡會來事會勾引人的,難道我還不能想一想了?”
“你閉嘴!”皇上看了一眼江懷黎,厲聲說:“朕告訴你,你的王妃隻能是懷黎,要是讓朕知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懷黎的事,朕不會放過你!”
江懷黎麵上神色不變,心中想的卻是,如果陶瀾真的做了什麼對他不住的事,哪怕是打殘了他, 皇上也會站在陶瀾,他最愛的兒子這邊。
這一年嘗遍冷漠滋味,又在陶瀾那晚靈光一樣的話語敲示下, 以前心思都放在書本上的他,開始多分些心思揣摩人心。
皇上問他們大婚感覺如何,不是關心。他知道強扭的瓜不甜, 他們大婚不會開心, 還要再問一遍,是想聽他想聽的感恩話。
陶瀾沒有說,他不開心, 但陶瀾是他偏愛的兒子,所以他隻是不痛不癢地嗬斥一句。
如果這話是他說的,皇上可能就生氣了。
他不能表現得不開心,不能不感恩, 即便皇上輕飄飄一句話,毀了他的前程。
接著,陶瀾說喜歡會勾引人的,皇上大概是信了。他知道自己兒子就這樣,並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但嘴上說的是向著他。
這便是皇上。
江懷黎記得,大概是他八歲那年,為皇上寫了一首生辰賀詩,皇上很喜歡,把他叫到身邊,摸著他的頭說:“朕的幾個兒子都沒有懷黎優秀和貼心。”
他抬頭看到,一身明黃的皇上坐在金黃的楓樹之下,笑容明亮溫暖,眼裡是期待和喜愛。
皇上是喜愛他的,可他終究不是他的兒子,是他可以隨時選擇拋棄或犧牲的臣子。是他,即便在不清醒時選擇拋棄,在清醒後為了所謂權威,也不願意再拉起來的人。
“懷黎感覺如何?”皇上轉頭又問他。
“多謝皇上關心。”江懷黎垂眸斂下所有心思,抬頭時已然心眼平靜,“婚禮比懷黎預想的好很多。”
皇上盯著他的眼睛,沒看出他的問題,清淩淩的,如最乾淨的潭水,還和以前一樣。
他忽然又想起那晚在禦霄宮見過陶瀾,江懷黎離開之時,走到門口又回頭看自己那一眼,就像是被拋棄在雪地裡一身傷的小貓,感受到溫度,不確定地試探。眼裡沒有怨恨,隻是怕是虛假的不確定。
江懷黎是他看著長大的,性子清冷,卻至情至性,忠君愛國,從無二心,是他心中最佳輔君之才。這些年,他想過他給明王當伴讀正好,也想過讓他和源王親近親近。
沒想到啊。
皇上慢悠悠地喝了一杯參茶,“明天陶瀾就要去太廟了,懷黎一人在瀾王府若是孤單,可以提前去稷學宮讀書,回江府小住一段時間也可。”
大晟皇室有個和彆國不一樣的新婚規定,太子、親王和皇子在成婚第二天要去太廟告知祖宗,且要待滿七天。
這個規定是從明德帝時期傳下來的。
聽說當年明德帝最看重的兩個兒子都沉迷於女色,其中一個在新婚後十天有四天早上沒去稷學宮,明德帝大怒,下一個兒子成親前就立下了這個規矩,來警示陶家兒郎不可沉迷女色,荒廢帝業。
江懷黎眼睫一垂,跪地謝恩:“謝皇上恩典。”
“起來吧。”皇上看他們一眼,欲言又止。
皇後端坐於皇上身側,頭上的鳳凰金步搖一動不動,聲音不像尋常女子那般輕軟,帶著磁性,“皇上,瀾王和瀾王妃必是起床就進宮了,餓著肚子來的,不如留他們在宮中用膳。”
“皇後說的是。”皇上臉帶笑地看向皇後,“還是皇後考慮的周到。”
皇上以為皇後是知道他偏愛這個兒子,兒子要離開七天,定然不舍,所以主動提出讓他們留下一起吃飯。
皇後沒有兒子,卻會幫他拉攏和其他兒子的感情,也從不故意為難受寵的嬪妃,心胸寬廣,處事公正,這是皇上一直喜歡她的原因。
但其實,皇後可能隻是想多吃點瓜。
江懷黎這麼想著,看了一眼陶瀾,陶瀾也正好看向他,好像他們想到了同一處。
江懷黎不由會心一笑。
隻是笑了不明顯的一下,很快就收斂了,還是被皇後看到了。她道:“聽說瀾王和瀾王妃是一對歡喜冤家,現在看來可能是真的。”
歡笑冤家是陶瀾在孟秋庭那裡說的,這皇後都知道了。
江懷黎不由想,如果皇後把吃瓜這股勁用在宮鬥上,真的會成為明王的頭號對手。
皇上聽了心氣又順了很多,顯然這又說到了他心坎上。
四人一起用了早膳,吃早飯時陶瀾喋喋不休,全是關於昨晚的。
皇後視線很難離開他,吃的又香又多。
最後是皇上受不了他的話多,喊他閉嘴,“飯不言寢不語,這樣懷黎如何受得住?”
皇後沒口味了,“瀾王這樣也好,有哪個親王皇子能像瀾王這樣跟皇上說說話?”
皇上“哼”了一聲,“也不能太沒規矩,都成親了,像什麼樣。”
吃完飯,兩人領了賞賜,在皇後深沉的注視中離開了。
馬車離開皇宮一段距離,陶瀾才跟江懷黎說:“剛才本王的話當不得真。”
江懷黎:“我知。”
陶瀾:“讓皇上知道我現在還不喜歡你,你就不用,不用維護本王的自尊心了!”
江懷黎:“……”
陶瀾:“本王說過,本王的自尊心不用你維護。”
江懷黎頭轉向窗外才“嗯”了一聲。
他果然對此耿耿於懷。
“江懷黎,你不會是在笑吧?”陶瀾臉一下就黑了,“你竟敢嘲笑本王!”
江懷黎掀開車簾向外看,“沒有,我隻是看到了外麵的趣事。”
“什麼趣事?”陶瀾不相信,也向窗外看去。
然後,兩人一起看到路上的人都在好奇地盯著他們的馬車看。
“……”
今日進宮,他們坐的是瀾王府的馬車,親王規製的馬車很好認,幾乎就是在告訴京城人這裡坐的是瀾王夫夫了。
江懷黎有點看不下去了,剛要放下車簾,見瀾王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某一處,麵露羨慕。
順著他的目光,江懷黎看到一位父親正抱著自己的小兒子,小兒子開心地摟著父親的脖子。
馬車都要過去了,陶瀾還探出他那邊的窗口看。
江懷黎:“……”
等終於看不到人,陶瀾才放下車簾,坐回來,歎了口氣。
江懷黎好像沒聽到這口歎氣。
他不能聽到。
陶瀾又憂傷地歎了一口氣。
江懷黎聾了。
“本王明天就要去太廟了,這一去就是七天啊。什麼破規定,不知道是誰一拍大腿想出來的。”陶瀾幽幽道。
江懷黎暫時可以聽到了,“王爺不知道?”
陶瀾愣了一下,“懷黎知道?”
“知道啊,很多人都知道,是明德帝。”
陶瀾不知道在想什麼,沉默了片刻,又繼續歎氣,“太廟守衛森嚴,本王是沒法翻牆出來了。那個冰冷陰森的地方,本王竟然要待七天,七天見不到懷黎啊。”
“也不知道走之前能不能得到懷黎的一個抱抱。”
江懷黎:“……”
他沒回答,其實他也覺得這七天有點難熬。
這七天瀾王不僅不在身邊,還在很遠的太廟,他去稷學宮還不知道會被怎麼為難。
一年都過來了,隻是七天而已。如果是以前,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可是在經曆了幾天清明正常的世界後,他竟然很難再回到充滿惡意和混亂的世界。
擁抱應該是比牽手更親密的行為。
江懷黎:“或許吧。”
陶瀾頓時坐到了他身邊,探頭問:“懷黎也很不舍得本王嗎?”
江懷黎沒回答。
陶瀾也不生氣,期待地問:“現在就抱?”
“馬車裡怎麼抱?”
“馬車裡怎麼不能抱?馬車裡能做的事多了,這麼寬敞。”
不寬敞。
江懷黎覺得要是擁抱,這個馬車太小了。
在這麼小這麼封閉的地方擁抱,他莫名覺得不太行。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好像跟世界隔開了,而外麵又有很多人在看著他們。
見他是真不願意,陶瀾沒繼續勸說,他隻是對外麵的樂康說:“馬車快點,本王想早點回王府。”
江懷黎:“……”
馬車用比以往更短的時間回了王府。
下車後,江懷黎對江安說:“我明日要去稷學宮,收拾好書袋。”
江安立即應聲去了書房。
江懷黎腳步不停地也跟他一起去了書房。
陶瀾:“……”
江懷黎在書房一待就是一上午,直到吃午飯時,才跟陶瀾碰麵。
陶瀾邊吃午飯邊問樂康,“樂康,你說現在的小孩怎麼這麼彆扭啊?”
樂康不知他這話從何而來,隻說:“可能是小孩心智不成熟。”
江懷黎放下筷子,“我吃完了,去書房看書了,王爺慢用。”
陶瀾的臉緩緩裂開了,“江懷黎,有本事你在書房睡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