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口安吾並沒有將自己的承諾作為一種嘴上說說的東西。他帶著男孩去做了全身檢查, 看著報告單上的結果眉頭緊皺。
上麵記載了男孩的肋骨曾經多次骨折,以及輕度營養不良。
他恨不得將那對夫婦找來當麵問責,然而他們早已雙雙死於爆炸, 以至於現在即使調查也並沒有任何用處。
除了普通的體檢以外,阪口安吾還為男孩預約了心理醫生。體檢之中得出的報告顯示,男孩的發聲器官功能都很完整, 也沒有受到損害, 因此隻有可能是心因性的失語。
“那麼,小弟弟,我們就先開始一起來繪製一張簡筆畫吧。”心理醫生相當平易近人。
此時的房間之內隻有他們兩個人。阪口安昭看看這個態度和藹可親的大叔,又回頭瞥了眼等待在室外的兄長的剪影,隨後他拿起了筆。
“主題的話,就畫你與你的哥哥,好不好?”心理醫生繼續說道,他循循善誘,“畫你印象最深刻的場景。”
阪口安昭愣了愣神。
屬於過往的記憶重新向上翻湧, 原本被裝修得充滿溫馨氣息的彩色房間也驟然變得粘稠。
“如果沒有印象最深的畫麵也沒有關係,隨便畫一張你想要的與兄長在一起的繪圖也可以。”心理醫生補充說道。
他的補充並沒有什麼用處了。因為,阪口安昭已經想起了自己最印象深刻的畫麵。
阪口安昭拿起了畫筆,這一刻,他碧色的眸子仿佛暗了下去, 幾乎變成了墨綠。大片大片的色彩被他拋灑在了白色的紙張上。
心理醫生注視著這個男孩,看得出來,此刻的小孩很專注, 也很配合與他的交流。
五分鐘之後,阪口安昭塗鴉的畫作完成了,他將畫筆放下。
“是完成了嗎?可以給我看看嗎?”心理醫生問道。
阪口安昭沒有拒絕。
男人接過了他的畫作, 臉上的微笑在看清畫紙上的場景之後僵住了。
——並不是因為小孩子的畫作有多麼拙劣。不如說,相比較於同齡人,阪口安昭的畫工反而屬於較出色的那一類。
隻是,大片大片的暗紅蔓延了整個畫麵,高大的身影將另一個更小的、像是孩子一樣的身體擁抱在懷中。
背景之中一片雜亂的、無法令人分辨的赤色,而他們依偎在一起,仿佛是將血脈都相互交融。
雖然隻是作為一個七歲孩童的隨手塗鴉,內裡卻有著撲麵而來的厚重情感。
心理醫生習慣性地通過男孩的現實經曆結合到這張圖紙的畫麵進行逆推。
半小時之後,阪口安昭坐在診室外等待著自己的兄長出來。畫完那張簡筆畫之後,他又跟著心理醫生做了好幾個不同的量表,現在已經開始犯困了。
室內,心理醫生的表情凝重。
“請問,我弟弟他的情況怎樣?”阪口安吾下意識也嚴肅起來。
“從測量表的結果來看,他的心理狀況並沒有太大的異常,對於被提及過去的經曆,也沒有太大的負麵情緒和應激反應。”心理醫生說道。
聽到這樣的話,阪口安吾微微鬆了口氣。
“隻是,從他的心理圖像上來看,內容與測量表的結果有些出入。”心理醫生繼續說道,“作為那孩子的哥哥及監護人,他會很依賴你,不過,你也要讓那孩子試著獨立起來。”
“在那孩子的世界裡充滿著魑魅魍魎,而你的身邊則是他的港灣。”心理醫生這樣解釋道。
阪口安吾認真地點點頭。
兩個人都不知道的是,他們通過錯誤的圖像誤打誤撞地得到了正確的結果。
————————
阪口安吾並不擅長照顧孩子,隻是天生的責任感讓他看起來擅長這個。
從上次心理醫生的檢查回來之後,阪口安昭的日常活動就是與兄長一起餐,其餘的時間要麼跟著阪口安吾學習看書,要麼通過電視來了解這個世界。而阪口安吾也會在書房處理一些事務——儘管被勒令在家放假,但他還是習慣性地工作。
這樣的生活看起來寧靜而悠閒。然而,在生活的節奏被放慢下來之後,原本以為已經脫離的陰影卻又重新地纏繞上來。
又是徹夜難眠的一天,淩晨一點,阪口安吾望著自己臥室的天花板,依舊毫無睡意。
儘管精神已經相當疲憊了,但是卻始終無法入睡,腦海之中總會回想起過往的一幕幕,就像是褪了色的默片。
最終,這一次阪口安吾沒有像往常那樣等待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再疲憊地睡去。
他趿拉著拖鞋打開房門,走到了廚房之中,將櫥櫃打開。
異能特務科需要他處理的一些事務早在前一天的上午就都處理完畢了,所以,他的手指略過了咖啡。短暫的停頓之後,阪口安吾從下方拿了兩瓶酒。
他慢慢地走到了客廳裡,坐在沙發上。
男人垂下眼,使力讓酒瓶的蓋子從玻璃瓶上脫落下來,發出輕微的“啵”得一聲。
他為自己倒了杯酒。
次臥之中。
原本熟睡的阪口安昭慢慢擰起眉,他睜開了眼睛。
雖然並不像是以前的自己那樣憑借咒術擁有敏銳的感知力,但是他的聽力依然很靈敏,也有著被另一個時代的咒術師所培養出的警覺性。即使客廳的聲音很輕微,他依然被驚醒了。
阪口安昭將自己臥室的房門打開了一條縫,看到了客廳裡那道孤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