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本市知名的某彆墅區內並不安寧。
靠東邊的一棟人家院裡忽然爆發出的巨大響聲,不僅震醒了周邊鄰居,還把小區物業和保安隊也驚動了;
他們還以為業主家中哪裡的設備損壞、出現爆炸, 匆匆上門詢問情況。
甫一靠近這獨棟彆墅外圍的院牆, 物業經理就捂上鼻子,“我的天……什麼東西臭成這樣?!不會是下水道炸了吧!”
後麵的幾個工作人員也被空氣中飄蕩的惡臭熏得反胃。
其中一人想到什麼嘴唇蠕動,沒敢亂說。
她娘家在鄉下承包了一小塊地, 開了個養雞場,有兩次鬨雞瘟,廠子裡死了大片大片的雞仔;
大夏天裡家人烈日, 收拾廠裡開始腐爛變質的雞仔屍體。
那堆在一起像小山似的、等待垃圾車來拉走的死雞,散發出的濃烈惡臭,就和現在空氣裡的味道如出一轍!
“範先生打擾了,你們家裡發生什麼事?”
物業員工按了半天門鈴, 彆墅裡麵都動靜。
殊不知彆墅裡頭、花園旁邊, 幾個住家保鏢和保潔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 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半小時前還裝點得清新漂亮的小花園, 此時整片園子土地掀開, 碎土塊到處都是,泥壤中不僅混雜著殘破的花花草草,還有部分十分顯眼的白骨、與幾截腐屍!
就在他們不知所措時, 保鏢隊長終於接到了來自老板的電話。
緊接著, 緊閉的彆墅大門從內緩緩開啟……
不遠處的綠化蔭, 一道纖細人影獨身站立, 目光淡淡看著鬨哄哄的彆墅方向。
虞妗妗側目,她周身明明空無一人,唯有一張巴掌大的人形黃紙趴在肩頭, 她卻對著空氣慢吞吞開口:
“她們都散了,你還不走?”
若隱若現的黑霧翻滾,凝聚成麵容豔麗蒼白的女鬼,手裡還死死掐著個神情驚恐恍然、剛成型非常脆弱的魂魄。
陳曉茹自嘲一笑:“她們還能去地府投胎,我和她們哪能一樣。”
直至這時她手中扼製的魂魄顧鵬,才終於接受自己已經死亡、變成鬼魂的事實,崩潰大吼:
“陳曉茹你個賤貨!你他媽不搞李慶芳,你讓我死……”
或許是覺得自己死都死了還怕什麼鬼,顧鵬破罐子破摔。
可罵罵咧咧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曉茹的一個大嘴巴子扇得轉了兩圈。
還沒來得及慘叫,結結實實又是一個嘴巴子,對稱著打上他另外半邊臉。
他隻覺臉頰火辣辣刺痛,很快整張臉腫脹成豬頭,剛冒起的氣焰瞬間滅了,變回個鵪鶉。
陳曉茹森森盯著他,不屑說道:“我給過你生路,你自己廢物把握不住。”
“反正你覺得對不起我,剛不還說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很後悔……”
她拎著顧鵬一扯,勾唇笑著一字一頓:“那我成全你,讓你永遠陪、著、我!”
顧鵬不禁打了個哆嗦,不停搖頭:“不、不要!我要去地府!我不要待在你身邊……”
然而他的抗拒如蚍蜉撼大樹,根本掙脫不得;
又是一個巴掌呼上來,陳曉茹用鬼力封住了他的嘴。
“彆叫了,聽著就煩,再叫我把你舌頭扯斷!”
忙活了半晚上、成功把陳曉茹的魂魄找了出來,虞妗妗不住地犯困。
事情到這裡,對何穎的承諾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
她雙手撐著活動肩頸,又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不走的話我要走了。”
“過兩天我會去‘410’布個藏陰陣,你最好彆亂跑、也彆想著害人——尤其是你那個叫何穎的室友,被我發現的話,我會把你吞了哦。”
虞妗妗的話還帶著軟綿綿的倦音,聽著毫無威脅力。
可那輕飄飄的視線掃來,令已是厲鬼的陳曉茹心裡一顫,她撇開臉自嘲:
“我能去哪兒?”
過不了多久,這天師套在自己身上的咒力就會消失;
作為自殺死掉的鬼,她陳曉茹的後事、要不要去地府投胎都不需要彆人擔心。
天地道法會把她帶回自殺地,在那裡,她會變成無法離開的地縛靈。
陳曉茹抿著唇:“我能問問…我還有多久陽壽麼?”
虞妗妗掐指算算,語氣帶了些同情:“最少還有四五十年。”
要是沒自殺、也沒有什麼意外發生,陳曉茹能活到七十左右,這也意味著她會自殺身亡的宿舍樓裡,再被困這麼長時間。
心中黯然,陳曉茹很快又恢複平靜,幽幽看向腳邊瑟瑟發抖得顧鵬魂魄:
“聽到了嗎顧鵬,我們還有很長時間。”
正當虞妗妗要帶著紙人祝檀湘離開,身後的女鬼猶豫出聲:“等等!”
虞妗妗扭頭,對上陳曉茹陰沉沉的眼睛。
“天師大人,我能再求你一件事麼?”
“我想請你再寬限一日,隻要一日。”陳曉茹那張毫無血色的麵孔,漸漸染上扭曲,雙眸也變得猩紅:“我還有未了結的心願,一天之後我定會老老實實回到自己該去的地方,也絕不會再興風作浪。”
虞妗妗看她這副樣子,就知她心裡還有恨和不甘。
“我知道你看到了,我的記憶。”陳曉茹咬牙道:“我現在唯一的執念,就是我那禽獸不如的姑父,他喪儘天良豬狗不如,連我死後還要把我的屍體賣給範波……”
她說著,靈魂上布滿的傷口都因情緒太過激烈,而滲出猩紅的血液。
眼瞧著陳曉茹就要被怨氣吞噬、再次失去理智,虞妗妗抬手打去一道靈光,讓她克製清醒。
認真思索後,虞妗妗歪了下腦袋:“不可以。”
她倒不是要阻止陳曉茹報仇,她也覺得陳曉茹那個姑父實在令人作嘔。
可天地之間,人為萬物生靈之首,生來就受到天道六合得偏愛,無論有什麼緣由,殺人是肯定會沾染孽力、會在日後遭到反噬的。
她要是放走了陳曉茹,也就是承接了一段因果;
無論這段時間內對方犯下什麼罪、或開了殺戒,那些孽力惡業也會有她一份。
虞妗妗是妖修,還是個靈魂受到重創的妖,急需功德還不夠,再沾染上孽力,會讓她的修行和收集功德之路更加受阻。
“我不信你,所以幫不了你。”
“我可以立誓!”飄蕩在半空中陳曉茹豎起三指,直指蒼天:“我陳曉茹以魂魄為祭立下誓言,願用全部魂力的一半換取一天自由,解禁期限內的所作所為,一切因果孽力都由我一人承擔!”
說話間有夾雜著電流的淡淡紅色霧氣,在女鬼的頭頂若隱若現。
見虞妗妗並不停步,陳曉茹急了:“我保證不會傷害無辜之人!我隻找他一個人報仇!求求你了!”
虞妗妗腳下停住,歎了口氣:“就算你不索他的命,他做過的事造過的孽也自有天收,死後會被打入地府閻王殿審判、押到十八層地獄受苦受難。”
“親自動手,你又染殺業,五十年後回到地府也會因此多添一筆業障,值得麼?”
陳曉茹堅定點頭。
片刻之後,虞妗妗將一道咒力送入她的體內。
……
淩晨三點半,很多人正在深度睡眠中,某張大床上的中年夫妻卻陷入夢魘。
兩人不知夢到了什麼,緊閉雙眼額頭上全都是冷汗,尤其是其中的男人身體抽搐,被夢中可怖的畫麵嚇得偏頭呢喃:
“滾…滾開!不要抓我……不!!”
他慘叫一聲後驚醒,卻憋得臉頰漲紅,身體沉沉四肢動彈不得。
昏暗的視野中,一團模模糊糊得影子死死壓在他的胸口。
那影子猛地抬頭,一雙被鮮血浸紅的、飽含恨意的雙眼與他四目對視。
“啊!!!”男人滾下床鋪,腿摔得劇痛,床上的妻子也被動靜驚醒,看到屋裡飄蕩的厲鬼兩眼發直:
“小茹……你、你……”
看著與她有血緣關係的親姑姑,陳曉茹笑得比哭還難看:“姑姑,還有我的好姑父,我回來了。”
“回來找你們索命!!”
姑父魂兒都要被嚇飛了,嘴裡一邊念著‘南無阿彌陀佛’一邊用枕頭亂揮,旁邊的姑姑也白著臉落淚:“小茹,你的死和我們沒關係啊…你爸媽死後,我們養你一場供你讀書,沒有半分對不起你,也算對你有恩了。”
“是嗎?”陳曉茹的血落在地上,很快浸透了整個房間的地板,利聲如泣:“沒有對不起我?”
“那我倒要問問我的好姑姑,你難道不知道我十四歲生日那天,你的丈夫——這個該千刀萬剮的畜生,就在這間屋子裡對我做了什麼嗎?”
“你敢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那天是陳曉茹人生陰影的開端,從那之後,她的生命裡隻有痛苦和不幸。
她分明聽到外麵大門開啟、姑姑回來的聲音,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的親人能踹開房門,拯救自己。
她聽到姑父捂著她的嘴說在給她輔導作業,薄薄門板外,姑姑沉默片刻後說了句‘寫完作業出來吃飯’,而後再無聲息。
陳曉茹心裡多恨啊。
她的姑姑什麼都知道,卻裝作眼盲耳聾,現在又怎麼敢舔著臉說出於自己有恩?!
極度的怒火中,女鬼狠狠碾壓著中年男人、把他踹翻在牆上連聲慘叫。
男人的妻子哭著喊著哀求,“小茹是我對不起你,是你姑父他不是人!可我隻是個家庭主婦,我們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甚至你的花銷都要靠你姑父拿錢,你要我怎麼做?”
“他再怎麼道德敗壞,可他是我丈夫……算姑姑求你了,姑姑給你磕頭了,看在我們對你也有養育之恩沒有讓你流落街頭,你抬抬手饒了他吧!以後清明春節,我都帶他去給你磕頭,給你賠罪!”
女人越說,陳曉茹的心裡越痛苦,恨意越濃。
“養育之恩……”
她吃吃笑了兩聲,目光冰冷:“很可惜,我陳曉茹已經成了厲鬼,隻想報仇雪恨!”
“我還會詛咒你!”
十二層高的住宅窗戶,沉重發福的中年男人像條死狗,被無形的力量拋下了陽台。
‘砰’的一道悶聲,他的身體摔在水泥地上,七竅流出鮮血。
寂靜漆黑的夜幕中,隻隱隱約約能聽到樓上大開的窗子裡、女人嗚嗚咽咽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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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約還未滿期,天剛蒙蒙亮,陳曉茹就兩眼通紅,拽著魂魄蔫頭耷腦的顧鵬找上了虞妗妗。
“感謝天師大人,讓我大仇得報。”
範波魂飛魄散了,顧鵬和姑父由她親手折磨,至於網上那些傳播照片、肆意辱罵她的網友,她不是不恨,而是也沒辦法。
她不可能殺光每一個在背後中傷自己的人。
雖還有怨念,但現在的情況已是最優解了。
虞妗妗在‘410’右上角的床板下設了個‘藏陰陣’,有陣法在這間屋裡,整棟樓的人都不會受陰煞影響,陳曉茹也很難害人。
不過陳曉茹也沒意見,她現在找到了新的樂趣,就是看顧鵬想跑又跑不掉、隻能痛苦承受折磨的可憐樣子。
從虞妗妗口中了解到陳曉茹的後事時,祝檀湘正坐在桌前,伏案書寫。
他筆尖一頓,“顧鵬那種敗類活該,可惜了範波那老東西死得太快。不過我看網上的輿論,李慶芳都隱隱有要洗白的意思了。”
“不說她人品道德敗壞,單看她這些手段還挺厲害,對自己狠,對彆人更狠。”
李慶芳是範夫人的本名。
現在網絡上鋪天蓋地都是範家案子的報道、討論。
那晚眾鬼尋仇的主力都放在了範波身上,李慶芳比她丈夫和情人心理素質都強大,沒被鬼魂嚇死。
陳曉茹雖然也對她有怨恨,但是個說到做到的鬼,李慶芳提刀殺了顧鵬後果真放了她一馬。
其餘鬼魂們心有不甘,覺得李慶芳是幫凶,這麼多年肯定知道範波的罪惡,卻幫他隱瞞,也該死。
但李慶芳和範波、顧鵬情況不同。
前者是自己身體和心臟本就不好,嚇唬一下直接死了,他又作惡多端、欺辱過很多女子犯下滔天惡業,就算弄死他也沒多少因果反噬。
哪怕有一些,平攤到每一個鬼魂的身上就寥寥無幾。
後者是被李慶芳殺死的,業障大頭算在李慶芳身上,和她們無關。
現在要想讓李慶芳本人去死,隻能用鬼力直接弄死她,但殺人的業障很有可能會影響到她們轉世投胎。
她們和陳曉茹這種對投胎和業障無所謂、一心隻想血債血償的厲鬼不同,其他女鬼們內心更願意去投胎。
就這麼猶猶豫豫,才讓李慶芳活了下來。
她撿回一條命,卻要頭疼之後。
範家發生那麼大的動靜,所有陣法被破後,地下的屍骨也都被翻了出來,惡臭熏天;
還有範波,好歹是社會上有頭有臉的老板,這些事和他的死根本瞞不住多久。
李慶芳很冷靜,把身上的衣服和凶器細心處理掉,又稍稍偽造現場,把自己摘了出去。
她對外的說辭是,顧鵬是自己的情人,他們本想趁著丈夫不在,在家裡幽會。
沒想到範波突然回來;
他看到這一幕憤怒不已,持刀痛死了情人顧鵬,自己也因在爭執和扭打中受了傷,最終被活活氣死。
至於花園裡醃臢事她一概不知,但她願意積極為警方尋找證據。
這個說辭警方自然是不相信,但他們趕來時,很多能直接證明李慶芳殺了人的證據都已被銷毀。
再加上範波的死十分詭異。
他的確是被嚇死的,身上的皮膚也十分古怪地剝落、融化,像被千刀萬剮過。
查到現在範家凶案進展不大,李慶芳就算會被判刑,刑期也不長。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範家花園下的屍骸以及陳曉茹的屍體,讓警方重視起半年前的自殺案,多番調查後終於把顧鵬、範波二人私下的勾當查得一清二楚,為不明不白死去的女孩子們申了冤。
也讓陳曉茹的死亡真相大白。
網友們這才知道,陳曉茹受了多大的委屈和折磨,被潑了多麼大的一盆臟水。
一時間輿論反轉,曾經恨不得叫她立刻去死的風向,都轉變為對她的同情、心疼和愧疚,並大罵範波和顧鵬,又開始攻擊他們倆的親人和父母。
無數網友自發地為陳曉茹點燈祈福。
其中李慶芳的情人居然是陳曉茹的男友,這件事也讓網友大感抓馬,覺得狗血。
【我的天……這些年居然有十幾個女孩兒被範波折磨至死,他真是個惡魔!】
【樂了,範波不是好人,陳曉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價錢沒談攏唄!我看範波的錢她也沒少花,本質就是個拜金女釣凱子,釣到食人魚了。】
【有錢人都不是好東西。】
【對不起曉茹,我為之前的言論道歉!】
【當初你們都罵陳曉茹的時候,我就覺得事情肯定會反轉,她一個女大學生怎麼可能鬥得過久經商場的老狐狸,當時沒人信我,還都噴我,現在真相大白了吧!】
【笑死,我看範波才是冤大頭,陳曉茹和顧鵬合夥搞仙人跳呢!老頭戴綠帽不說,連命都沒了,嘖嘖。】
【曉茹好可憐,樓裡還在陰謀論、罵她的人真可怕,你們就是範波那樣的人吧!?】
【範波老婆說她十年裡一直被家暴,看了範波的罪行,我反而理解她為什麼出軌了……她找情人也情有可原吧。】
【……】
熱搜下的評論五花八門,大抵是正麵方向,祝檀湘卻看得索然無味。
人都已經死了,現在才心疼未免太晚了。
#李慶芳對死者家屬感到抱歉#
另一條相關熱搜點進去,是範式集團發布的公開道歉視頻。
視頻裡的李慶芳穿著得體的黑西服,表情悲淒,言辭懇切,在替丈夫範波向公眾和所有受害者家屬道歉。
她還承諾會給每一位死者的親屬賠償金,並不是想求得原諒,而是想為範家贖罪。
這一舉動更是大大拉了波路人的好感。
視頻下的評論大都是理解她,認為她找情人是和範波在一起壓力太大。
而警方證實她和顧鵬在一起時,並不知道顧鵬是陳曉茹的男友,更讓她顯得無辜。
一通操作後,李慶芳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從陳曉茹和那些女孩子的死摘了出去。
要不是祝檀湘親眼看到過她咬著牙,把顧鵬活活捅死,光看這些新聞和道歉視頻,他說不定也會覺得李慶芳是好人。
“哎,彆管彆人的事情了,還是想想自己吧。”
祝檀湘把手機一放,招呼懶懶散散的虞妗妗:“大人,給你這個。”
虞妗妗抬眼看去,青年遞給她一張卡片。
她接過來,拿在手裡反複瞅瞅,卡片方方正正有點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