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泠閉上眼,睫羽輕顫。
她的雙手徹涼,仿若死物。
……
聽雲閣,喜房內。
坐在床榻上,薑泠的手指仍然發冷。
紅燭燃淚,一側的綠蕪心疼得也快要哭了。要知道她家小姐最怕的便是火,為此薑老爺還下了禁令,除了庖舍,薑府其他地方都不允許生明火。
正想著,這小丫頭忍住淚,遞上去一塊素帕。
“小姐擦擦汗,一會兒您還要與相爺洞房,莫要失了態。”
話剛說出口,她連忙又一噤聲。
這天底下,恐怕沒有再比小姐更懂規矩的女子了。
薑泠接過手帕,神色自若地吩咐:“綠蕪,你去接一小盆清水來,我的嫁衣上還有泥點未擦拭乾淨,恐會冒犯到相爺。”
對方未察覺任何異樣,應了聲“是”,端著手盆出門打水了。
聽到這一聲門響,薑泠強撐著的力氣終於散儘。腹中痙.攣不止,竟疼得她額上冒出細汗。方才她咬破了下嘴唇,口齒間一股血腥氣息,窗外風聲呼啦啦地吹刮著,她扶著床,艱難地喘.息。
小臂一陣顫抖。
眼前一片天旋地轉,讓她腹中一陣惡寒,幾欲作嘔。
清澈的菱鏡,映出新娘子慘白的一張臉。
綠蕪端著手盆回來時,薑泠正坐在鏡前補妝。
她的手藝精巧,將一雙眉描得極細致。綠蕪也蹲下身,以清水輕輕拭去小姐裙上的汙漬。
擦著擦著,綠蕪愈發覺得委屈,“小姐,恕奴婢多嘴,這步家也太欺負人了。明明是大婚,不來接親也就算了,怎麼還有連堂都不拜的。還有府門口那幾個嘍囉,也根本不把您當回事兒……哎,小姐——”
薑泠:“去取我的桃花粉來。”
綠蕪站起身:“步相都這般對小姐您了,您也不必為了他,如此精心打扮。”
薑泠放下黛條,認真道:“正色端操,以事夫主。妝容不整去服侍夫君,是為不敬。”
綠蕪一時語結。
自家小姐溫柔、乖順、好脾氣,但她卻小肚雞腸,一想到小姐受的委屈,便感到十分不平。見狀,薑泠無奈地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
“彆多想了,快去罷。”
燭光昏黃,襯得新娘子愈發溫柔嫻美。
綠蕪癟了癟嘴。
明明是小姐受了委屈,到最後,竟成對方來安慰自己了。
步府的人說步瞻公事纏身,很少回府。這一等,就等到了後半夜。
綠蕪昏昏欲睡,卻見小姐身量端正,坐在新床邊兒。她雙手交疊,熨帖地覆於大腿麵上,夜風徐徐,少女眼睫乖順而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院內終於傳來聲響。
那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對方不知從何處來的,來回在院落裡踱步,卻遲遲不推門而入。薑泠耐心等了少時,綠蕪先按捺不住了:“小姐,奴婢去看看。”
薑泠未攔著,餘光目送婢女繞過屏風,走至窗邊。
小丫頭躡手躡腳,將窗戶推開了一個口兒。
夜風倒灌進來。
腳步聲近了,又在門口頓住,須臾,隔壁傳來門響聲。
“是相爺回來了嗎?”
“不是,是隔壁屋子的人。”
薑泠垂下眼,淡淡地“哦”了聲。
她神色也很淡,被瑩白的月光籠著,麵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隔壁屋子裡住著的,是個女子。”
說這話時,綠蕪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主子的神情。隻見對方也是一愣,緊接著低垂下眼睫。
她麵容平靜,沒有再多問一句。
“小姐,那女子與您年紀相仿,會不會……是相爺養的妾室?”
在大宣,男子須得先娶妻,後納妾,以表對正妻的尊重。妾室更不可與正室同住一間院子裡,那些媵妾隻能居於後院或外院,見了正妻更得畢恭畢敬,不能有半分唐突與造次。
綠蕪話音剛落,隔壁傳來尖銳的嬉笑聲。
不知是不是故意讓她們聽見,對方笑聲極大、極吵鬨。叮鈴桄榔的杯盞交錯聲,似乎在諷刺她新婚之夜獨守空房。
聽雲閣主臥內一片死寂,隻餘朱漆八角薰籠裡的香炭冒著些熱氣。餘煙嫋嫋,沿著新娘子的裙擺攀延至她雙膝之上,再一寸寸漫她緘默不語的雙唇、安靜沉寂的眉梢……
大半夜過去了。
隔壁終於消停下來。
床帳被煙霧熏得濕漉漉的,“啪嗒”一聲,紅燭燃儘最後一寸。
“小姐,五更天了。”
五更天了。
她等了步瞻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