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多了幾分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情緒……(2 / 2)

細腰藏春 韞枝 10658 字 7個月前

第三日開始,她便會從丹青樓提早出來半個時辰,去街市上轉轉。

第四日,她嘗試著用季徵送給她的那盒胭脂。

第六日,她換上了京都最新樣式的衣裙。

第八日,她學習著梳京城內,姑娘們最流行的發髻。

第十日。

她終於完成了一幅較為滿意的畫作,在丹青樓以畫換銀。

拿著銀票,薑泠先是買了兩壺好酒贈與季扶聲,爾後又讓綠蕪偷偷給阿衍送了些銀錢。她雖經常來丹青樓,卻不敢與阿衍直接碰麵,生怕自己會牽連到他,又引來父親的責罵。

帶著剩下的銀票,薑泠去了一個地方。

距金善寺不遠的街道內,被人改建成了災民居住的棚戶區。她用剩下的銀兩買了許多肉包子和熱粥,分發給這裡的難民。

將所有的糧食分發出去後,天色尚早,抬眸便見半山腰處若隱若現的金善寺。薑泠略一思量,決定沿著山路而行。

綠蕪扶著她,兩個人走得都很小心。

觀音像前,她點了三炷高香。

第一炷香,她替父母,替阿衍祈福。祈願家人無憂無慮,無災無難。

第二炷香,她為自己祈福。她所求甚少,能在相府安穩度日、了卻餘生已足夠。

第三炷……

薑泠剛一閉上眼,麵前閃過步瞻的臉。

——她那飽受唾棄的奸相夫君。

近些天,他有接連解決了兩部分敵對黨羽。辦事狠絕,雷厲風行。甚至有了“活閻王”之稱。

而他不在相府的這些日子,薑泠每日都會給他寫信,她的字跡跟她的人一般工整秀麗,溫順的簪花小楷,提筆落筆皆是謹慎小心。

她不敢日日去打攪步瞻,每隔上幾天,再將積攢的信件交給綠蕪,讓她轉交到談釗大人手上。

金善寺的佛堂裡。

薑泠跪坐在觀音像前,雙手合十,乞求神靈寬恕他的罪孽。

……

金善寺另一邊。

申時未過,坐落在半山腰處的院落中寒氣卻甚,嫋嫋輕煙繞著楓紅的林木,寂寥的鐘聲襯得周遭愈發莊嚴肅穆。不過少時,從院中走出兩名男子,年輕的一身月白色衣衫,步履緩緩,氣度矜貴不凡。

他明明很是年輕,身側的中年男人卻對他十分尊敬。

“相爺今日所言,袁某全都記下了。容在下回去思量幾日,再給相爺一個準確的答複。”

步瞻淡淡頷首,神色從容:“不急。”

對方再度朝他恭敬作了一揖,而後拂袖告退。

時辰不是很晚,天際邊已泛起了金粉色煙霞。待袁祿離開後,身側的談釗走上前,遲疑道:

“相爺,您當真放心袁祿?”

此人乃右丞相蕭齊清的堂弟,兩人雖有血緣關係,關係卻一直不睦。蕭齊清肅穆嚴苛,袁祿卻是個花天酒地、放蕩不羈的,他滿肚子的花花腸子,經常出沒於煙花柳巷之地。

貪財,好色,油嘴滑舌,見風使舵。

聞言,步瞻僅是抬了抬下巴,他袖間雲紋被冷風吹起,卷起眼底晦暗深沉的思量。

“派人跟著,不要打草驚蛇。”

談釗點頭:“屬下明白。”

正往寺廟外走,忽然,一個靚麗嬌憨的人影闖入視線中。

談釗眼尖,微訝:

“相爺,那是……夫人?”

他話音還未落,隻見自家相爺的目光已凝在那人身上。

少女一身俏麗的衣裙,發髻上彆了支彆致的簪。她身側隻跟了綠蕪,青菊不見蹤跡。

許是她身上衣衫顏色較為豔麗,談釗竟覺得大夫人較先前活潑開朗了些。

他恍然反應過來——自己已有許久未見到大夫人了。

金善寺左院,乃是求姻緣之地。院落中有一棵號稱存活了千年的姻緣樹,樹枝上係滿了紅綢帶。風乍一吹,便是紅雲飄飄。

而薑泠正站在這棵姻緣樹下,鄭重其事地接過一縷紅綢。

見狀,談釗轉過頭,悄悄打量了步瞻一眼。

他麵色未動,隻是安靜地瞧著薑泠。

霞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小姑娘低下頭,筆畫認真。

片刻後,她珍惜地吹了吹紅綢上的墨跡,雙手將其交給住持。

對方看了眼筆跡,“施主,您隻寫了您一人的生辰八字。”

薑泠麵色微窘,誠實道:

“我……不知曉他的生辰八字。”

對方便笑:“施主,若無八字,這姻緣樹興許就不靈驗了。您還是回去問問您家那位郎君。隻有將兩個人的生辰八字都寫上去,姻緣樹才會保佑你們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

聽到這一句話,薑泠有些不好意思地彆開臉。一瞬之間,有什麼情緒自她眼眸中一閃而過,她目光微黯,聲音壓得很低:

“那……勞煩您先將這綢帶掛上,我回去再問問我家夫君。”

住持無奈,隻好點了頭。

少女唇角邊終於揚起一抹明媚的笑,朝著對方感激道:“多謝您。”

薑泠走後,步瞻才從暗處走出來。

熟悉的旃檀香拂麵,溫雅而清冷。住持見了他,恭敬走上前來行禮。

步瞻目光落在那一條剛係好的紅綢帶上。

綢帶很新,顏色很鮮豔,其上字跡工整,並排寫著二人的名字。

隻是本該屬於他生辰八字的地方,卻是一片蒼涼的空白。

見其,談釗試探道:“相爺,可否要屬下將其取下來?”

此乃姻緣樹,兩人一旦係綁在一起,便是心契神齊,不離不棄。

步瞻未語,目光放遠了些,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他眼前閃過適才的畫麵——

碩大的姻緣樹下,少女滿懷期冀地揚著臉,為了將紅綢係得更高一些,她拚命地踮著腳,一邊掛,一邊喃喃自語:

“掛高些,以後的路就更順一些……”

步瞻向來不信什麼神靈庇佑。

他更不相信所謂的善惡有報,因果輪回。

對於這些說法,他當然是不屑一顧,甚至有些嗤之以鼻的。若世間當真有惡果,他弑父、犯上、叛君,早應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了。

就在他準備移開目光時,腦海中無端閃過那一雙眼。

那雙眼,乖順,純淨,清澈。

是那個有些愚笨的女人。

步瞻微微蹙眉。

她當真是蠢笨極了,連他的八字都不知曉,就信了這些唬人的鬼話。

他的太陽穴忽然有些痛。

男人輕闔上眼,濃睫如小扇一般輕垂下,片刻後,風中響起極淡一聲:

“不必,留著罷。”

他的聲音裡,多了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情緒,卻不過轉瞬,便消散在煙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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