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瞻命人往她宮中種滿了桃花樹,春風一吹,便是一片花香簌簌。
這一天是三月十七。
薑泠醒得很早,一醒來,院子裡又多了許多步瞻賞賜的東西。對於這些奇珍異寶,她早已司空見慣,隻留下一兩件喜歡的,其餘都讓人退了回去。
今日步瞻未來藏春宮。
薑泠坐在寢殿內,將畫像的最後一筆,細細描好。
畫像上有一名女子和一名孩童,“薑泠”抱著“步煜”,兩人正讀著一本書。窗外陽光明媚,桃枝亦是嬌俏,溫和的光影投落在二人身上,自是一片歲月靜好。
這也是她留給煜兒最後的禮物。
她讓煜兒傳話給季老師,做好了一切準備。
火折子、禁道、離開皇宮的小船。
其實她大可以一走了之,但她總覺得,不想再給步瞻留下些什麼。最好這天地之間,不再留下屬於薑泠的身影,所幸便一把火燒個乾淨。
與季老師約定的日子,也是三月十七。
她不知自己為何要約定到這一天,隻是在與季徵寫信時,還未反應過來,便落筆定了這個日期。薑泠想,這也許是個很重要的日子,隻是她記不得了。
自從被關入藏春宮,她的記憶似乎退化了許多。
她選擇性地忘記了許多事,若是可以,她也想選擇性地忘掉一個人。
就在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步瞻竟過來了。
他未穿那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隻穿了件雪白色的袍子。在薑泠的印象裡,他很喜歡這般素淨的顏色。男人雙手負著,似乎拿了什麼東西,驅散了眾人後,緩緩朝她走了過來。
自從她被解除禁足後,步瞻時常來藏春宮看她。
他似乎喜歡與她一起待著,即便二人相處時,大多是無言。
步瞻會將折子帶到藏春宮,坐在桌案前認真仔細地批閱。此時薑泠便會在另一側,或畫畫,或製香。
除了畫畫這個愛好,薑泠另一個愛好便是製香。先前在相府時她的材料不甚完備,又在藏春宮被關了整整三年。前些日子,步瞻剛送她了許多香料子,薑泠閒來無事,便自己一個人調著玩兒。
製香時,他會偶爾抬起頭,有意無意地問一句:“這是什麼香?”
步瞻的聲音很輕,她也答得隨意,將料子原原本本地與他說了一遍。對方聽完後,隻是淡淡頷首,而後低下頭繼續看他的折子。
有時候,她也會對著對方的身影發呆。
她也不乾什麼,腦袋裡麵更是一片空白,隻是單純地對著步瞻的身影出神。她時常會想,這般漂亮的一個人,怎就生出這樣的蛇蠍心腸。
而今日,步瞻竟比往常早來了半個時辰。
他的麵上仍沒有過多神色,坐在桌前安靜地陪她用了晚膳。不知是不是錯覺,今日的晚膳似乎豐盛了許多,桌子上擺得也都是她愛吃的菜。
正疑惑時,對方忽然輕聲道:“薑泠,你可知今日是什麼日子?”
聞言,她渾身僵了僵,下意識往後縮,以為步瞻發現了他們的計劃。
見她沉默,步瞻隻是動了動筷子。他安靜了半晌,忽然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薑泠瞪圓了眼睛。
今日……竟是她的生辰嗎?
她已有許久未過過生辰。
步瞻說完這句話,便垂下眼。
他的神色很淡,幽深的瞳眸中並沒有多餘情緒。薑泠抬頭看著他,有一瞬間還以為方才那句話是從旁人口中說出來的。
她輕輕“噢”了一聲,低下頭,夾了一塊丸子。
一想起來這是她在皇宮中吃得最後一頓飯,薑泠的胃口不禁大了些。今日的菜很合她的胃口,見她吃得開心,一側的步瞻放下筷子,坐直了身、看著她。
他似乎有什麼話想要同她說。
薑泠隻低著頭,未曾看他。
或許是將要分彆,她心底裡忽然浮現出幾分感慨——有朝一日自己竟能如此安適地與步瞻坐在一起吃飯,桌案上還都是她愛吃的菜品。隻可惜,這樣平和的日子發生在她將要離開之日。
想著想著,她的眸底平添了幾分情緒,桌案前的女子揚起臉,輕聲喚了句:“步瞻。”
今夜的月亮很圓,落入身前之人的瞳眸中,她抑製住眼底情緒,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
步瞻沒有躲掉,隻是垂眼,平靜地看著她。
隻聽她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第一次過生辰。”
從步府,到皇宮;從步家夫人,到他的皇後。
“步瞻,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與你糾纏了這麼多年。你可曾有一刻……對我動心過,你可曾真正的喜歡過我?”
並非情.欲的宣.泄,並非本能的占有。
是真真正正的、打心底的,那一份純澈乾淨的喜歡。
寂靜的夜色裡,她微抬著下巴,問他。
步瞻的眸光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就在他欲開口之際,院門外突然響起談釗一聲:
“報——”
他聲音微沉,讓對方進來。
談釗一臉嚴肅地走到他耳邊,低聲不知說了些什麼,男人轉過身,看著她。
“忽然有急事要處理。”
他頓了頓,“等朕回來。”
薑泠坐在原地,朝他笑笑:“好,你去罷。”
就在他剛邁出步子時,身後忽然響起一聲。
“步瞻——”
對方腳步頓住,轉身,麵上神色似乎在問“怎麼了”。
薑泠揚了揚唇,“沒事,你……小心些。”
夜色儘頭,她看見男人眉頭似乎點了點頭。他麵上的情緒很淺,於這暗夜之中,讓人瞧不真切。
“好。”
她坐在床榻邊,看著那一襲雪白,漸漸融入一片風雨中。
下一刻,有宮人捧著一盒珠寶走上前。
“娘娘,今日是您的生辰,這些都是陛下賞賜給娘娘的。”
她打開錦盒,珠寶首飾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薑泠點點頭,溫和道:“放在這裡罷。”
有月光傾灑入殿,襯得珠玉琳琅,愈發光彩奪目。
她抬起眸,珠寶般的黑眸子裡閃過一絲哀痛,須臾,她瞧著男人離去的方向,在心底默默道:
“步瞻,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