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瞻走後, 薑泠驅散了周圍人,兀自坐在寢殿裡。
與星月一同發光的, 還有那一盒熠熠生輝的珠寶。
薑泠也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小姐,自然能分辨珠寶的品次。眼前這一盒珠寶,顆顆皆是價值連城之物。她伸手撚起一顆圓滾滾的玉珠,舉起來看了看。
再珍貴,再富貴的東西。
似乎也不過如此。
薑泠將玉珠重新放回錦盒內,取出火折子。
點燃這玩意兒的時候,薑泠的手難以抑製地抖了一抖。
若說她前半生最怕的,一個是步瞻,另一個便是明火。
幼年那一場大火過後,薑泠就留下了心病。自此見了明火, 便顫栗不止。
她忍著心中懼意, 嘗試著去點它。
火折子還未點燃,薑泠額頭上就已經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她咬著牙, 手指微抖著, 火焰燃起的前一瞬,她似乎能感受到燒至指尖的烈火, 麵色“唰”地一白。
手上的火折子無力墜落,摔在地上。
未點燃。
還是未點燃。
她垂下眼, 地上那東西與她的神色一般靜默。就在這麼一瞬間, 薑泠幾乎生起了一種名為“放棄”的念頭。無論是熊熊燃燒的烈火, 或是地上還未燃起的火苗——這一切在暗夜之中,顯得尤為恐怖。時隔這麼多年,她仍是逃不出兒時那間快要傾倒的後廚房。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步瞻的臉。
他第一次踏進聽雲閣。
他低垂著眼簾,漫不經心地問出那句:“伺候人, 不會?”
他捉住她的手腕,將她抵在榻上、桌案上。
她在他的掌心顫抖著、哭泣著,被他冷聲訓斥,一遍又一遍勾住他的手指,再被他冷冰冰甩開。
想著想著,她不禁流下淚來。
這種眼淚,是她根本無法抑製的,正如同她對於明火的懼意,都同樣讓她顫栗不止。她非草木,那人的心卻硬如頑石。一場場失望過後,即便如今他嘗試著待她和善,但薑泠也知曉——
她如一隻被他飼養在籠中的雀兒。
他的溫和,隻是心血來潮的喜歡。
眼下傳來光亮,她點燃了手上的火折子。
今夜的風有些大,吹入窗牖,將火勢送得更大了些。眼前火焰興奮跳躍著,薑泠忍著怕,親手點燃床邊的帷帳。
這帳子,是步瞻前日命人剛送過來的。
好似是西域進貢的珍貴的絲帛品,她記不太清了。
如若可以,她也多希望這場大火將“薑泠”燒乾淨的同時,也將她腦海中的那個人一並抹去,但她根本做不到。她睜眼閉眼,滿腦子都是那個人的身影。他親手贈她予愛意,又在她孱弱不堪的身子上寫滿了疼痛。
薑泠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火勢漸起。
火焰順著床帷緩緩向上攀延,一點點,將床帳燒成一片焦黑。
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再為那個人男人流一滴眼淚,可看著眼前這一幕,她還是忍不住哭出聲。
她站在火海裡,忍著懼意,與過去那個畏懼明火的薑泠告彆。
夜色洶湧,夜風呼嘯而過,吹得林間桃花簌簌而下,落了滿庭。
在大火徹底燃起之前,太子煜站在藏春宮後門,命心腹借著夜色,將一具早已換好薑泠衣裳的女屍偷偷搬運進去。
這具屍.體的主人,與他的母後年紀、身量相近,乃是一名犯了死罪的宮娥。
不過半晌,他聽到一陣驚慌失措聲。
“走水了!藏春宮走水了——”
有宮人匆忙提著水桶,慌張地大喊著。
“皇後娘娘還在裡麵,快救皇後娘娘!快去稟報皇上,藏春宮走水了!!”
“快去救娘娘——”
不過短短片刻,火光已衝天。
當藏春宮走水的消息傳入長明殿時,步瞻正站在桌案前。他眉頭微鎖,批著一份緊急呈上來的卷宗。
“走水了?”
談釗微驚,轉過頭看著傳報消息的小太監。
“哪裡走水了?”
對方哆哆嗦嗦,嚇得話都說不利索。
“回皇上……是、是藏春宮。”
步瞻捏著卷宗的手忽然一頓。
他抬起眼,隻見殿外夜色連綿,唯有一處火光衝天。前來通傳消息的小太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皇上,娘娘找不到了!奴婢們衝進去,藏春宮內殿已是一片廢墟。娘娘她、她……出不來了!!”
此話聽得談釗心口處一緊,他忙轉過頭,隻見案前之人麵色亦是一白。後者微微瞪圓了眼睛,似乎聽到了一件極為可怖的事。談釗跟了步瞻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在主上看到這般慌亂的神色。步瞻眉頭緊蹙著,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萬隻蟲蟻啃食著他的腦髓,讓他聽不太清周圍人的話。隻看著談釗滿臉擔憂地衝上前,一把扶住他的手臂。
“皇上,皇上!”
對方嘴唇一張一合。
“什麼叫出不來!宮裡的禁衛軍呢?皇上,卑職這就去——”
不等談釗說完,那小太監顫抖著哭腔,道:
“出不來了,皇上,娘娘……燒得麵目全非了。”
這一回,不止是步瞻,就連談釗的身形亦是一震。
麵目全非。
談釗忙望向主上,男人似乎已經聽不清周遭的話語,蹙著眉,亦看著他。
“說什麼?”
“皇上,”談釗努力平複著聲息,重複道,“他說,娘娘她……葬身火海了。”
他似乎不解,望著身前之人的唇形。
“再說一遍。”
就這麼一瞬間,步瞻看見談釗眼底浮現的悲痛。對方似乎忍耐了少時,聲音驟然在他耳邊放大,隻一瞬間,那話語如沸水般轟然炸開。
他悲慟道:“皇上,娘娘葬身火海,已被燒得麵目全非了!!”
忽爾再一陣天旋地轉。
“皇上,”
談釗忍住哀痛,著急走上前來,“您可是又犯頭疾了?”
步瞻將卷宗擱在案上,右手掌心撐著桌案,另一隻手擺了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