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礙。”
談釗:“太醫——”
“不必喚。”
他的聲音微啞,麵色亦有些發白。
以往喚了太醫,都不能緩解他的齧骨之痛,今日這道痛意更不是從他的頭腦間發出的。那樣細密如流水般的陣痛,如今卻從他的心口處緩緩滲出來。流到他的指尖、竄上他的頭腦,寸寸遊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心臟驟縮,每刺痛一陣,他的額上便會多一道薄汗。
不可能。
她畏懼明火,藏春宮上下對於與火種有關之物都十分防備,藏春宮……怎麼會走水?
他撐著桌案,將掌中早已斷成兩截的毛筆丟了,便要走出去。
“皇上……”
不等談釗喚出聲,忽然有人拖著一柄鐵劍,撞破這漆黑的夜色。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這是要做什麼?!”
是步煜。
小皇子拖著先前那把鐵劍,不顧眾人阻攔,衝進長明殿。
步瞻步子頓住。
垂下眼,凝望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步煜的情緒很是激動,攥著劍的手顫抖著,站在距他隻有一臂的地方,忽然抬起手。
談釗一愕,也抽出腰際寶劍,將步煜往後震了一震。
小皇子往後跌倒,整隻右臂發麻。但仍是倔強地揚起一張臉,望向談釗身後的男人。
談釗道:“殿下,您這是弑君!”
“可他害死了我的母親!!”
步煜厲聲,從地上爬起來。
“你害死了我母後,是你親手逼死了她。你明明不愛她,為何要娶她?你明明可以放過她,為何偏偏要將她困於這牢籠之中?!你知不知曉……就是你親手逼死了她。藏春宮的那把火,就是她自己放的!!”
果不其然。
聞言,男人的眼底終於激起一陣明烈的顫意。
“不可能。”
步瞻低下頭,與之對視,也不知是在逃避,或是在否認某種事實,蒼白道:
“她怕火。”
小皇子眼睛通紅。
“你倘若不信,可以問問在場的宮人,這火是從寢殿燃起來的。火源之處來自內寢,而非灶房,若非人為,豈能將寢殿燒得這般乾淨?這火就是母後放的,她親手點燃了藏春宮,是你!你將她逼死了!是你害死了我的母親!”
這一聲,如同驚雷,令男人麵上一陣怔忡。他眼底的情緒遽然一顫,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他的右手扶著桌子,指節一陣青白。
不可能。
他的麵色僵硬。
怎麼可能是她親手放的火。
她明明那麼怕火。
月色透過窗牖,籠罩在步瞻臉上,將他的麵色映襯得極慘白。
所以……她寧願是死,還是要離開他麼?
他不明白。
他養了一隻鳥,這隻鳥比彆的鳥都要漂亮,但除了漂亮以外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他多看了這隻鳥兩眼,卻被她啄傷。
他勃然大怒,卻又覺得把這隻鳥殺死太過可惜。於是他把她關起來,去馴化她身上的野性,等著她低頭認錯,等來等去,卻看著她日漸消瘦,奄奄一息。
有人告訴他,不能這樣養鳥。
她會死的。
他要給她溫暖的住所,精致的食物,隻有這樣,她才能重新討他歡心。
於是他開始嗬護她,照料她,他聽了宮人的話,將她關進了另一間更精致漂亮的鳥籠。他原以為這樣她就會聽話,卻未想到自己再次打開鳥籠時,她卻死在了裡麵。
她不屑於他的愛與施舍。
步瞻置於桌角上的手指再度用力,眼底情緒翻湧——不解,迷茫,震愕,還有……
一絲難以察覺的哀痛。
她為什麼要離開他。
為什麼,寧願死,也要離開他?
步瞻想起那日,他站在黃銅鏡前,冷靜而輕蔑地對她道:
“好啊,薑泠。那你就去死啊。”
她在猶如冷宮般的藏春宮苟活了三年,他篤定,她不會死。
她想要活下去,不會如此自尋短見。
但似乎……
步瞻閉上眼,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少女那一雙明亮的瞳眸。
她怯懦不安地站在床榻前,小心翼翼地勾他的手指。
她滿臉期待地站在姻緣樹下,踮著腳尖,喃喃道再將紅綢掛高些。
她站在一片火樹銀花裡,仰著臉,嬌羞地吻他。
她喚他,相爺,步大人,夫君。
就在此時,夜空中忽爾閃過一道寒光,緊接著,便是一陣刀劍刺入肉身之聲。
這一下,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包括步煜自己。
他們都未曾想到,步瞻不會去躲。
男人胸口一陣刺痛,睜開眼,隻見小皇子慌張丟了劍,倉皇往後退了好幾步。
周圍人回過神,忙不迭喚著皇上,高喊著太醫。
步瞻孑然一人站在原地。
他好似聽不見周圍的聲息,也好似感受不到什麼疼痛。
汩汩的鮮血自他的胸口處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