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青衣巷。
入了秋,雨水愈是連綿不絕,淅淅瀝瀝的小雨細如銀線, 將斷橋上空籠起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白霧。輕霧繚繞這整條街巷,即便是下雨天, 琳琅居門前亦是絡繹不絕。
“阿懷姐姐, 你今日也來青衣巷啦。”
“是呀, 這琳琅居一連閉門了十餘日,終於出了新的香料子。這不, 姐姐妹妹一聽說琳琅居開了門, 都冒著雨過來排隊呢。妹妹身上這是什麼香, 真好聞。”
“這是琳琅居的‘洛神花衣’,我還有一小瓶未用完,阿懷姐姐若是喜歡,我回去拿些送給你。”
“那真是多謝妹妹啦!”
淡淡的香氣夾雜著空氣間門清新的雨水味道, 充斥著整條小巷。
琳琅居是兩年半前, 在青衣巷開起來的。
起初, 大家還以為這是家不起眼的小店,可隨著時間門的推移,這家店的生意越來越紅火。琳琅居中的香料,不但味道好聞, 更有寧心養神之效。可無論生意如何紅火, 那店家卻從不招收人手,春來秋去,琳琅居始終隻有一名女子。故此,琳琅居一個月開不了三回門,每一次都是人滿為患。
也正是這個原因, 讓不少人對這名善製香女子產生了好奇。
每每迎客,她都是戴麵紗示人。
薄薄的一層輕紗,恰恰擋住了女郎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清澈美豔的眸。即便隻能看見對方的眼睛,但也不難推量出來——這位琳琅居的小娘子,定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聽聞,她並不是這裡的東家,琳琅居的東家是個男人。”
“是個男人,那男人可會製香?”
“不知道……不過那男人好像是從京城來的,每年就來琳琅居一兩次,基本上待待就走。”
薑泠微垂著眼,手上打包著香料,對外界的談論充耳不聞。
這是她來到江南的第三個年頭。
剛來到江南,她身無分文,季徵便資助了她銀兩,在青衣巷開起了這間門香料鋪子。季徵出錢,她出力,雖說名義上她是在替季徵做工,可對方根本不在乎她琳琅居的這點利潤,每年隻是捎帶意思來上一兩次,邊遊山玩水,邊與她談論皇城的大事。
她假死那天夜裡,煜兒提著劍,又闖了一次長明殿。
步瞻未躲開,被煜兒手中鐵劍所傷,在安葬完“她”後,去行宮休養了半月有餘。
回來後,他沒有對煜兒動怒,反倒像是忘記了這回事,又為太子煜請來天下名師。
自行宮回來後,步瞻似乎也養好了心病,依舊雷打不動地上朝,表麵上雲淡風輕。
他將前朝之事處理得很好。
他動了殷家,查抄了殷家全部的家產,數不清的真金白銀儘數進了國庫。聽聞他查抄殷家的那天,殷氏發了瘋般從鐘毓宮跑到長明殿,她跪在長明殿外,哭得肝腸寸斷。她的額頭磕得儘是血印,一聲聲哀求著,坐在殿內的天子始終未曾打開過殿門。
直到第二日,他上朝時,看到幾乎要哭暈過去的殷淑媛。
她未束發,頭發披散著,看見他人,掙紮著上前去抓他的衣角。
步瞻神色平淡無波,走下宮階,漠然地看了她一眼。
殷綾兒哭得眼睛紅紅的,整個身子亦顫抖不止,對方質問著他,為何要將萱兒送到她身側。
就這一眼,男人腦海中登即閃過另一張臉。他眼中情緒變了變,令人將其拖下去。
殷氏再像她,卻始終不是她。
他看似平淡地接受了永遠失去她的事實,依舊上朝、批折子、處理著各種政務。
他未流過一滴淚。
隻是偶爾,路過藏春宮時,他會看著滿院子破敗的桃花樹,微微出神。
他命人往藏春宮種了許多桃花樹。
可無論宮人再怎麼努力,那些樹依舊不能在藏春宮發芽開花。
春去秋來,四季更迭。他不知換了多少批桃花樹,卻無一棵樹能在藏春宮的土壤裡活下去。
他知道,這些桃花,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開了。
宮裡的桃花相繼凋亡,整座皇城,竟再無一朵桃花。之後,皇上命人封鎖了藏春宮,自此藏春宮外,又多了許多條禁道。
鐘毓宮通往藏春宮的、青行宮通往藏春宮的、靈華宮通往藏春宮的、清靜宮通往藏春宮的……
還有,
長明殿通往藏春宮的那條路。
他不再敢踏上那條路。
……
除了步瞻,還有阿衍的消息。
他駐守邊關,屢戰屢勝,成了人人聞之膽寒的薑小將軍。聽到這兒,薑泠十分欣慰,季徵的話語頓了頓,卻和她說:
“去年,我曾見過薑小將軍一次。”
“他說,四年之前,他之所以願意駐守邊疆,是因為皇上答應過他,隻要他能夠收複北關,便放你離開皇宮。”
彼時她正被步瞻囚禁在藏春宮內,暗無天日。
正說著,院子外傳來敲門聲。薑泠放下茶杯,起身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