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瞳眸格外幽深。
對上那一道眸光,薑泠莫名往後退了半步。她捏了捏手邊的小包囊,又將碎發往耳後捋了捋。此時恰有一道冷風穿過,將天色吹得愈發濃黑了些,如若此時再不下山,那邊要等到明日才能離開金善寺。
她轉過頭,柳恕行不知是在想什麼,有些沉默。
男人眸光間似乎夾雜著某種思量,卻又在一瞬之間,用小簾一般的眼睫將眸色掩住,伸手輕輕揪了揪薑泠的袖。
薑泠:“怎麼了?”
他沉吟少時,聲音很輕:“其實……也不急。我的東家還欠了不少我不少銀錢,待他將我的銀錢結清,我們再離開也不遲。”
聞言,薑泠正準備勸阻,卻見著對方眼底認真的神色。她略一思忖,也不大好讓他丟掉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月銀,隻好點點頭,道:
“那你每次回來時小心些,如若察覺異樣,先不要回金善寺。”
柳恕行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她仍不太放心。
提心吊膽了好幾l日,未見步瞻那邊的動靜,薑泠這才稍稍安了些心。柳恕行也是日複一日地早出晚歸,一切看上去都分外平靜,分外波瀾不驚。
殊不知,這表麵的波瀾不驚之下,暗藏的卻是波濤洶湧、波詭雲譎。
盛京,皇城腳下。
一行人停在一家客棧門口,簡單地喝著粗茶。
這些人雖然穿著中原服飾,可身形卻較左右之人高大上一些,他們似乎喝不慣麵前的茶水,隻喝了一口便將其放下,一雙雙眼環顧著四周,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就在這時,一直通體雪白的鳥閃過窗口,緊接著其中一人立馬起身,追了出去。
少時。
先前追出去的人捏著一封密信走了回來。
他將其展開,隻掃了一眼,其餘人立馬會意,往桌子上放了幾l塊碎銀便成群走出客棧。
“大哥,信上怎麼說。”
幾l人來到杳無人煙的角落,說起一口流利的西巫話。聞言,為首之人稍稍眯眸,壓低了聲音道:“有探子來報,魏宮近來有異動,那狗皇帝清理了一撥又一撥異黨,欲將前朝大換血。”
“清理異黨?”
另一人不解,也跟著皺了皺眉頭。為首的又拆開另一封密信,忽爾,眸光定住。
“信中說,那狗皇帝幾l乎每日都要出宮,去金善寺待上一整夜。”
“金善寺,他去金善寺做什麼?”
“那皇後薑氏在金善寺禮佛。”
此言一出,周圍人立馬露出了然的神色。“我就說那狗皇帝怎麼突然信佛了,原來是去金善寺找女人去了。大哥,我們可否要動手?”
皇帝遠離魏都,周圍又沒有禁軍,正是下手的大好時機。
他們此番奉命前來魏國,從江南一路跟到京都,幾l次刺殺,屢屢失手,還因此損失了好些兄弟。一提到大魏皇帝,所有人
皆義憤填膺。
這麼多年來,
那狗皇帝命魏軍出征西巫,
不知攻占了西巫多少城池,想到這裡,為首之人攥緊了捏著密信的手,一雙眼瞪得通紅。
雖說他們先前在箭上塗了蠱毒。
但那幾l箭堪堪擦著心脈而過,沒有當場要了他的性命。也不知那皇帝的身子是用什麼做的,竟派人四處搜尋草藥、拖延了蠱毒的毒發。但他們西巫的蠱也不是吃素的,豈能由那些草藥如此輕易地遏製了去?待蠱毒蔓延至他全身經脈,若如解藥,中蠱之人眼前便會出現各種難以自製的幻覺。那些幻覺大多都是對方痛苦不堪的往事、或是他心中最驚懼、最害怕之事,幻覺迷迭,逐漸壓迫他的神經,等不到蠱毒真正取了他的性命,他就會成為一個被幻象逼瘋的瘋子。
有時候,活著,確實比死了更痛苦。
如此想著,那手臂上紋繡了一隻四爪利鷹的男人不由得勾唇,嘴角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他伸出兩根手指,並在一起,這是西巫人發號進攻的手勢。
天色漸晚。
不知不覺,春意漸濃,一眨眼夏天悄然來臨。
薑泠穿著薄薄的衫,一手托著腮撐在桌案前,兀自描著一幅畫。
畫卷於桌麵上鋪展開,畫麵之中,是一個穿著暗紫色衫袍的少年。他左手背著,右手叩著腰間長劍,身形站得格外筆直,斜上方有光影灑落,襯得他愈發精神抖擻、器宇軒昂。
女子目光亦是投落。
她瞧著少年的眉眼,咬了咬下唇,於他發絲上又輕添了幾l筆。
前些日子,綠蕪曾下山,遇到了阿衍的貼身隨從。
對方也是來集市替他們將軍買些東西,撞見之後,對方同她說了些關於小太子的事。
無論是從前,或是現在,煜兒都是極省心的。
他是一個聽話的小孩,自幼習慣了父母不在身側,又不喜歡奶娘左右侍奉,自己能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對方同綠蕪說,皇上近來又為太子煜新請了一名老師,教他練箭與騎藝。
太子煜前日於禦花園中博弈,竟下贏了年過半百的張太師。
南方水澇再發,不少難民湧入京都,太子煜賑災濟民,獲得百姓交口稱讚。
諸如此類的事,數不勝數。
所有人都似乎忘記了,步煜還是個小孩子。
他已經成熟到能夠獨當一麵,已然是大魏合格的儲君,一名優秀的接班人。
聞及此,薑泠眉眼隱隱酸澀。
正執著筆,庭院內響起叩門之聲。柳恕行今日回來得有些晚了,不知為何,他的眉眼看上去有些疲憊。
薑泠迎上去,命左右將飯菜重新熱好,就在剛轉過頭時,男人忽然張開雙臂,將她抱在懷裡。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