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瑾從睡夢中醒來。
她從沒有這樣安穩的睡過一覺。心裡什麼都沒有想, 也沒有做什麼可怕的噩夢。
她醒來,看見屋裡沒有人,總是守著她的奶娘和董鄂氏, 都不在屋裡。
多爾瑾起身, 拖著綿軟的身子來到門口,就看見了汗阿瑪與皇額娘親近的那一幕。
小小的多爾瑾有些害羞,也有些害怕。怕汗阿瑪和皇額娘會生她的氣。
汗阿瑪走了, 走的時候似乎還帶著笑, 好像不是生氣的模樣。
而皇額娘呢,還是那麼的溫柔可親,她好像也是紅著臉,卻對她笑得輕柔,還招手叫她過去。
多爾瑾走過去,然後就被她的皇額娘攬在懷裡。皇額娘的懷抱熱乎乎的,多爾瑾忽然就覺得, 冷了許多的心,似乎一下子就熱起來了。
皇額娘的懷抱真暖呀。想一輩子被皇額娘這樣抱著。
含璋把小人兒摟在懷裡,她手邊就是桌案呢,乾脆把自己和多爾瑾的鞋襪都脫了, 兩個人舒舒服服的靠在坐塌的軟枕上。
含璋給多爾瑾倒了溫熱的水,她自己也倒了一盞,先看著多爾瑾喝:“太醫吩咐了,你醒來後要喝些水的。”
多爾瑾聽話喝水。
含璋見她這樣乖巧, 心生憐愛, 拿了案上的小梳子,就一點一點的給多爾瑾梳頭發。
這孩子睡著了,還出了一點汗, 鬢角都有些汗濕了。含璋拿了小帕子來,一點一點的給多爾瑾擦汗。
除了自幼帶著多爾瑾長大的奶娘,多爾瑾身邊再沒有人這樣細致溫柔的照顧過她了。
可皇額娘與奶娘,又是不一樣的。
她進宮的那一日,就打定了主意要把宮裡當成她的家。把汗阿瑪和皇額娘當成她的阿瑪與額娘。
隻是多爾瑾有些自卑,她心裡壓著許多的心事,讓她沒有辦法像格佛賀那樣自由自在的表達自己,自由自在的活著。
可是在這樣一個悶熱的下去,被她一直偷偷在心裡喜歡的皇額娘抱著,照顧著,多爾瑾心中的熱流便再也無法壓抑在心底裡。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先要和皇額娘說。
“我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承澤王妃。他們都說,我被王妃帶過的,可是我太小了,一點兒印象都沒有。王妃和王爺的感情也並不好,他都從沒有提起過先王妃。”
多爾瑾說,“我在王府的時候,見過王爺寵愛側妃,寵愛側福晉庶福晉。可我瞧見了,隻覺得憤怒惡心。可是,剛才看到汗阿瑪與皇額娘,我卻覺得很好。汗阿瑪和皇額娘的感情真好啊。”
多爾瑾說出來,心裡就覺得舒坦多了。她是真的覺得挺好的。特彆好。
這和承澤王府裡看到的一切都是不一樣的。這就像是奶娘說過的恩愛,而不是什麼寵愛。
多爾瑾還是敏.感,說完了,小心翼翼地看著含璋:“可我不是故意偷看的。皇額娘和汗阿瑪,是不是生氣了?”
含璋摸摸小丫頭順滑的頭發,她不想給多爾瑾梳旗頭,這孩子病還沒完全好,旗頭怕給頭發扯的太疼了,她就給多爾瑾梳了個大辮子,就編在後頭,舒服又好看。
含璋怕多爾瑾餓著,叫孔嬤嬤取了些多爾瑾能吃的茶水點心來。
才望著她笑道:“你汗阿瑪和我,哪有那麼容易就生氣的?你是我們的孩子,咱們一家人親密無間,都生活在宮裡,看見了也不打緊的。”
“我和你汗阿瑪是夫妻,關係也挺好的。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的,夫妻關係好,這是好事兒。”
含璋摸摸多爾瑾的額頭,這孩子現在不發熱了,“咱們私底下相處,你若是覺得彆扭,也可以將先王妃當做你的額娘。那畢竟是你的親生額娘。她是應當在你心裡有一定位置的。當著外人的麵兒,咱們不這樣說就好了。”
含璋凡事親力親為,多爾瑾吃了藥發了一場大汗,這會兒叫孔嬤嬤去拿了多爾瑾的衣裳來,含璋也慢慢給她換了。
把小孩兒轉過來,就見多爾瑾一雙水光氤氳的眼睛望著她:“格佛賀說的對,皇額娘真好。”
含璋就笑了:“你呀,小嘴真甜。”
多爾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在含璋麵前,忽然就找到了久違的做孩子的感覺。
這種感覺新奇又陌生,卻格外的讓人留戀。
她還是個能夠自省的好孩子:“太後說,汗阿瑪和皇額娘在南海子。是我病了,皇額娘與汗阿瑪才回來的麼?是我掃了汗阿瑪和皇額娘的興致。”
含璋輕輕點了點多爾瑾的額頭:“你這孩子,明明是個尊貴的公主,又出身王府,怎麼就這麼急著認錯呢?你雖進宮晚些,可也是我們的孩子,你病了,我和你汗阿瑪怎能不回來呢?”
“我們當然是會擔心你的。”
多爾瑾這孩子,她哭起來也是默默流眼淚。
含璋心疼極了,忙給她擦眼淚,又哄著她,然後說:“你是錯了,可你的錯,不在這上頭。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麼?”
一向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她心裡憋著一口氣,哪怕是受了再多的委屈也不會哭的。可若得到了溫柔的愛意,心中的眼淚決堤而出,就哭得停不下來了。
含璋沒有著急,耐心溫柔的給多爾瑾擦眼淚。輕聲的哄著她。
多爾瑾抽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緩過來,感受到含璋輕撫著她的後背。
她輕聲說:“得知要送我進宮的時候,他和我說,我進宮了就是皇上的大公主了。要做好阿哥公主的榜樣。不能給王府丟臉。”
多爾瑾口中的他,便是承澤親王碩塞,多爾瑾的親生阿瑪。
多爾瑾輕輕抱住含璋的腰:“他說我沒有讀書,不如彆人府裡的格格知道的多。便要我入宮後勤奮讀書,把董鄂氏安排在我身邊也是這個用意。因為他們說,她是滿軍旗第一才女,會將我教的很好的。”
“皇額娘,我太想做好這個大公主了。我不想讓太後,讓汗阿瑪,讓皇額娘失望。不想你們覺得,接進來的大公主是這個樣子。”
所以多爾瑾在進宮後,就發誓奮進,刻苦攻讀。寫詩作畫,讀書學字,她都要努力。
董鄂氏要她私底下學什麼,她就學什麼。甚至比董鄂氏所說的還要更努力。
“我仗著公主身份,不許她們把這些事告訴太後,告訴汗阿瑪還有皇額娘。公主所在我身邊的人都不許說出去。是我一意孤行。”多爾瑾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含璋心疼的摸摸多爾瑾的小臉蛋:“你今年才多大呢?怎麼就把這麼重的擔子壓在你的身上。你錯不全在此。你是沒有顧惜你自己的身體。我和你汗阿瑪最希望看見的,是你們能夠健康平安,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你還有很多的時間用來學習。不用這麼著急的。”
將來公主們出宮嫁人不好說會有什麼樣的歸宿。可至少在宮裡住著的時候,含璋希望她們這些年都能是快樂的自由的。
不被任何人所要求的。
“以後,不許你再這樣了。你病了,大家都很擔心你的。”
多爾瑾眼含熱淚:“我知道了。以後我再也不會讓皇額娘擔心了。”
她昨夜睡得晚,在夢裡就發了高熱,不知道外頭是個什麼狀況。
可在王府的時候,她若是病了,隻有身邊的奶娘和丫鬟陪著她,沒有人會真正為她傷心的。
可這會兒,多爾瑾瞧的真真的,皇額娘看見她哭,聽見她說話,心疼的眼圈兒都紅了,是真的在擔心她,希望她好。
多爾瑾想,她真是太傻了,也太壞了,竟讓皇額娘為她傷心成這樣。
以後,絕不能再這樣了。
含璋眼角的淚珠子被多爾瑾溫熱的小手抹去,她看著這個漂亮溫順的小丫頭,想起她入宮那日的沉默。
含璋拿了小帕子,把兩個人臉上的眼淚水都擦乾了,她才說:“多爾瑾,你如今是皇上的大公主。這是任何人都不可以改變的事實。”
“你養在公主所,皇上和我,還有太後,都是愛護你關心你的。你身邊的一切,我們都會為你安排妥當。宮裡有嬤嬤有先生,原本就不需要什麼陪伴的‘女官’。”
“何況,你是公主之尊,你貴為公主,為什麼要去學一個滿軍旗格格的做派?她是滿軍旗的第一才女,可在你麵前,她也還是個奴才。你為什麼要以她為你的榜樣呢?”
含璋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多爾瑾年紀小,幼年經曆讓她有些自卑,又因為要在王府裡保護自己必須強勢起來,因此她也是有些強硬的。
但現在,一切的偽裝卸下,就是個柔軟的小丫頭。
她被碩塞說的那些話蒙了心,一味的想要爭口氣,卻忘了,她本就是天之嬌女,為什麼要任由一個滿軍旗的格格擺布呢?
一瞬想清楚這一點,多爾瑾就有話要說了。
在入宮前,董鄂氏就被碩塞送到了多爾瑾的身邊,想讓她們多接觸接觸,有了些感情後再入宮,有些話多爾瑾就不好說了。
碩塞他們當然也是怕多爾瑾說不要董鄂氏。因此才做了周密安排,也是因著碩塞的那些話,多爾瑾才不能也不會對福臨與含璋說不要董鄂氏。
多爾瑾說:“董鄂氏她有好幾副汗阿瑪的畫和字,都是承澤親王給的。還有的不是親王給的,但是誰給的,我也不知道。她也沒有和我說過。隻是叫我照著練習。說我若是練的好,會很得汗阿瑪的喜歡。”
“說是陪伴我,其實董鄂氏很關注汗阿瑪的一舉一動。我發現她有時候會躲起來偷偷的哭。聽到汗阿瑪和皇額娘好,她也會哭。問她什麼她是不肯說的。而且,她好像也會打聽皇額娘的消息。這是奶娘和我說過的。”
多爾瑾的奶娘那是從小在她身邊的。對多爾瑾的感情那自然是比董鄂氏要深厚許多了。
奶娘是一心一意為多爾瑾好的。曾私底下勸過多爾瑾,生怕多爾瑾這麼拚命把身子骨熬壞了,但多爾瑾當時滿心的要爭氣,沒聽進去她這些話。
奶娘人微言輕,知道董鄂氏不妥當,但因為碩塞的吩咐,不敢多說什麼。隻是發現了什麼,又擔心連累到多爾瑾,才會悄悄的把看見的事和多爾瑾說一說。
多爾瑾之前都按下來了,這會兒幡然醒悟,就全說給含璋知道了。
含璋先前就怕多爾瑾心裡對董鄂氏有感情,還想著徐徐緩之,如今一聽這個,心裡就有底了。
含璋說:“董鄂氏實則是外頭王爺貝勒們,要送到你汗阿瑪身邊的女人。不過是假借陪伴你的名義,先進宮。她這樣進宮,是打量著沒法子駁回她罷了。”
“原本想著,你若是喜歡她,留著她也無妨。可如今你生了病,她也並未儘到公主陪伴的職責。她有了這層心思,我們是不能把她再放到你身邊的。責罰了攆出宮去,是你汗阿瑪的意思。等她們走了,再給你挑好的來使喚。比這個可忠心多了。”
多爾瑾年紀小,不敢言語是有顧及,現在顧忌沒了。她本來就對董鄂氏沒有太深的感情。
現在再回頭去想一想,董鄂氏說的那些話,都是糊弄她騙她的。
多爾瑾心裡倒是記起她奶娘的好來。奶娘才是真正關心她的。
她又求含璋,能不能不把奶娘趕出去,她想把她的奶娘留在身邊。她還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像這樣被人騙了。
含璋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那就叫你奶娘留下。她被打了板子,等她好了,再送到你跟前伺候你吧。為著一個董鄂氏,叫你吃了苦了,皇額娘也跟你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多爾瑾嗯了一聲,被擁在含璋的懷裡想,以後,有什麼事她都和皇額娘說,像皇額娘說的,及時溝通交流,就不會再出現這樣的事情了。
多爾瑾是病了一場的人。這會兒高熱雖然退下去了,但撐著和含璋說了這麼一會兒的話,就很是困頓了。
太醫囑咐這幾日都是要喝藥的。
含璋看著她喝了藥,又送她去榻上睡下。多爾瑾這兒安排了妥當的人伺候,她的床鋪早換了一回了,這回柔軟乾燥舒適得很,多爾瑾一躺下就睡著了。
這孩子解開了心結,就十分的黏著含璋。
又經過了這些個事情,她和含璋的感情迅速升溫,就舍不得含璋離開,想要含璋多陪陪她。
含璋乾脆就在公主所這兒更了衣,然後上了床榻,陪著多爾瑾一塊兒睡了。
等她醒來時,但見天光昏昏,屋內有一點小小的燭光,多爾瑾還在安睡呢。
等她再一瞧,這床側裡頭,她的臂彎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出來一個還在睡的格佛賀。
這可真是。含璋心中暗笑,也不知這孩子什麼時候回來的,還跑來和她們一起睡了。
含璋陪著兩個小丫頭在公主所用了晚膳。
多爾瑾已是十分的好了。
奴才們伺候的也妥當,格佛賀見多爾瑾好了許多,也不去慈寧宮歇息了,叫人去了慈寧宮傳話,她就在公主所陪著她的多爾瑾姐姐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