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主人在按住監控後,停頓片刻,緩緩低頭。
一張臉出現在監控視頻裡,孔月相卻嚇得猛然後退,他確實看清了那張臉,但是再一想卻什麼也不記得。
他不記得自己看見什麼,卻能感受到一瞬間靈魂戰栗感,就像是被人一把攥住心臟,頭皮發麻,呼吸停止。
深吸一口氣後,孔月相繼續湊近,卻發現監控視頻已經損壞,所有的視頻資料全部消失,隻有自己剛才的那一張手紋截圖還有底圖。
駐守的聯邦軍衝到大門口。
“報告孔副官,聯邦軍第一大隊張森到列。”
“整個聯邦搜大樓索竹猗的位置,所有角落都不要放過。”
孔月相將手紋截圖發送給認識的痕跡學專家,自己則焦躁地在原地踱步。
他明明看見了!卻什麼也不記得!就像有人將那瞬間的記憶從自己腦子中挖走一樣。
不可看不可聽不可言。
這是近乎神靈的存在,亦或者是魔鬼。
孔月相組織語言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報告給慶宴。
消息剛一發出去,他就受到痕跡學專家反饋回的消息。
——經鑒定,該手掌並不是人類。
——你在哪裡看見的這東西?
*
黑漆漆的樓道裡,牆壁不斷向中間坍縮,空氣很快變得渾濁。
“花葉小鎮的事情,是你搞出來的,對吧?”
“我以為你會喜歡這份禮物。”沈醫生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我說過,你被人類影響太深,甚至自願被囚禁在這樣一副弱小的身軀之中。當你站在人類角度,認為噩夢中的怪物是入侵者的時候,怪物又何嘗不把人類當成入侵者。當他們在自己世界中生活時,人類偏偏要進入其中,乾擾夢境。”
這話乍一聽有道理,但是從沈醫生的嘴中說出來就成了沒道理,畢竟對花葉小鎮乾涉最深的就是他。
如果沒有沈醫生,兩層夢境中的人不會相遇,自然也無法外溢到人類世界,造成內城的大範圍汙染。
“這不是禮物。”
“怎麼能不算呢?當你以人類的視角看待整個世界時,難免偏激充滿狹隘,但是當你站在墮化物的角度,世界會瞬間變得豐富多彩起來。”
竹猗還記得上次離開前沈醫生的話。
——下次相遇,我依舊會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所以這就是他給的選擇機會?
竹猗走上前,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直視著沈醫生,“你是墮化物?”
“不。”看著竹猗終於能心平氣和開始溝通,沈醫生也恢複了之前的健談,“我不是墮化物,你也不是,我們是高於人類和怪物的存在,是唯一的同類,也是世間最接近於神靈的存在,隻要我們聯手……”
沈醫生的話尚未說完就已經停止,他看著竹猗,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隻是眉頭略為收緊,然後低頭,看向從背後插入胸膛的短匕首。
很準很穩也很用力。
如果他有心臟的話,這一刀應該會直接命中。
“你話太多,我不愛聽。”即使被發現,竹猗也隻是若無其事將匕首又抽出來,“還有什要說的嗎?”
沒有血。
什麼都沒有。
甚至在匕首抽出後,沈醫生被刺中的傷口也在緩慢複原。
但是竹猗知道,這一刀一定重傷了沈醫生。她按住微微發麻的指尖,再一次感慨人類的身體確實太弱。
隻是,這麼弱的身體卻依舊能帶給她與之前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在精神病院的日子裡,竹猗看不見自己的臉,也沒有感覺,她沒法知道吃進肚子的食物是什麼味道,放在鼻尖的鮮花是什麼香氣,就連感情也是依照精神病院的教科書在慢慢學習。
開心時要笑,難過時會哭,孤單時希望找人傾訴。
竹猗像個懵懂孩童被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長領著一步一步往前走。
但在獲得這具身體後,竹猗才第一次明白那些關於感情的名詞解釋是什麼意思。
她喜歡這種狀態,並不希望被人打擾。
沈醫生淺灰色的瞳孔蒙上一層霧氣,他的瞳孔並不完全像人類是橢圓的隨著呼吸而收縮,而是與周圍眼白融為一體的大理石灰。
現在,灰色在加深。
沈醫生倒退一步,身體向後倒去,人類的身體消散在黑色之中。
他變成了影子,無處不在,卻又無法看見。
“我已經知道你的選擇。”聲音好像從左邊傳來,又似乎是右邊。
“人類的世界充滿偏激和敵對,就算你模仿地再像人類,卻依舊隻是異己,永遠不會被接受。”
“你見過他們怎麼對待怪物嗎?”
“或許,你很快就會看見了。”
黑暗慢慢散去。
刮過耳邊的風如同細碎的刀子劃過竹猗的臉,和黑暗一起快速往後退去。
等到眼前再度出現光亮,竹猗的臉上已經多了許多細小的淺淺傷口。這是沈醫生對竹猗那一刀的回饋。
他們是勢均力敵的同類。
竹猗無法殺死沈醫生,沈醫生自然也無法殺死她。
*
竹猗慢慢睜開眼,看向前方投射而來的光亮。
是探照燈。
慶宴本來就在附近,在接到孔月相的消息後,加快速度趕回來,正好在樓下堵住竹猗。
“我……”
竹猗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對勁,慶宴的眼神也不對勁。
聯邦軍列隊站在慶宴身後,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凝重的神情,手上的武器上膛,對準竹猗,眼神中卻充斥著慌亂和惶恐。
唯獨站在隊伍最前方的慶宴神色鎮定,他的右手按在自己的異能載具之上,是一把金色權杖,此刻權杖底部正在往外淌血。
全是墮化物的血液。
和人類一樣鮮紅。
竹猗的視線慢慢移轉,最後落定在聯邦軍的金屬盾牌上。
被打磨地發光的盾牌如同一麵鏡子,清晰映照出竹猗此刻的麵容。
什麼都沒有。
就像在精神病院之中一樣,她再度無法看見自己的臉。
不可看不可聽不可言。
超S級怪物。
難怪一貫衝在最前麵的聯邦軍也慌亂起來,如果不是慶宴還站在跟前,他們早就選擇撤退。
噩夢檢測儀的數值已經達到頂峰,無法顯示具體的數字,但是每個人都能感受到洶湧而來的噩夢。
竹猗手無寸鐵站在重火力武器、全副武裝的軍人中間,哪怕看不清麵容,但是她衣衫單薄,肩膀瘦削,就像個剛剛邁出校園的女學生。
兩方對峙,倒是軍人先怯場。
竹猗微微向前挪動半步,聯邦軍卻嚇得連連後退。
直到被軍長嗬斥,後退的步伐才暫緩下來。
誰見過超S級的怪物,就這外泄的噩夢值,哪怕隻是靠近,身體都在不斷異變。
他們是人又不是機器,自然會害怕。
聯邦軍後撤,唯獨隻剩下慶宴和竹猗兩人相對而站。
*
“你見過他們怎麼對待怪物嗎?”
“或許,你很快就會看見了。”
竹猗按住臉上的傷口,知道這是沈醫生在搞鬼,臨行前,他確實送了竹猗一份大禮。
就算現在她將這具身體的傷口恢複,蓋住所有外泄氣息,也無法再挽回現在的局麵。
“你會殺了我嗎?”竹猗看著慶宴手中的金色權杖。
【S級·裁決:將一切墮化物斬殺】
慶宴沒有回答,但是他的行動已經表明態度,一直遲遲未動手隻是因為這是在內城中央,如果兩個人打起來,那麼殃及的餘波會摧毀周圍所有建築。
他需要先穩住竹猗。
“可是,我沒有傷害任何人。”竹猗試著解釋了一下,又停止。她知道,這些話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就像現在,慶宴的權杖之下流淌的全是墮化物的血液,他殺怪物之前有問過怪物的想法嗎?
審判隻對人類有效,怪物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