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鵲出差小半月, 公寓失了人氣,四處也積了一層淺淺的灰塵。
她裹著沉香煙草氣息的西裝大衣,被抱到沙發窩著, 眼眸低垂,安靜凝視賀斯梵折起潔白袖子,將室內每一寸地方都擦拭個遍, 很顯然他不擅長做這些瑣碎的事,光是從櫃子裡拿毛巾, 就當一次性使用的, 衛生間昏黃的燈在晃, 地板濕漉漉的, 他推門而出時,還沾著白泡沫。
賀斯梵勉強整理出一片地方給她休息,臨近天光微亮了,他不忘記她的叮囑, 將窗台海棠花澆了點水,白霜沾上他襯衣,攜帶著股清幽的花香。
等重新回到沙發旁, 將沉在西裝大衣裡的她扶起,小心翼翼地把溫水遞到了她的唇邊。
林驚鵲卷翹的睫尖顫了下, 快燒乾的喉嚨等到了緩解, 聲音依舊是啞的:“以後彆再花冤枉錢了——”
賀斯梵單膝跪在冰冷地板上, 修長腕骨停頓了瞬, 懂她暗指什麼。
時間極緩慢地一分分流淌著, 往常天亮時分,樓上的藏獒就會狂吠不止。
她見賀斯梵裝不懂,索性說得清楚些:“尹菡那隻藏獒是垃圾桶撿來的, 不純種,不值五十萬這個價,她能撿一隻,來日也能再撿一隻。”
“不會。”
賀斯梵抬起頭,漆黑如墨的短發經過一夜狼狽有些幾縷垂落在額際,也襯得臉龐不似平時淡漠:“我與她簽訂的合約裡,第一條便是在這裡不許養狗。”
林驚鵲:“……”
安靜半響,還想說什麼,發白的唇微動。
賀斯梵抬起手掌揉了揉她臉頰,很溫柔的力度:“你還病著,憂思會加重病情。”
肌膚清晰的溫度轉達過來又轉瞬消失,林驚鵲話哽於口,被杯中溫水熏染,連眼底也霧蒙蒙一片。
*
她連續病了三日,賀斯梵就厚著臉皮過來了三日。
公寓倒是終於被他清掃得一塵不染,發言不會騷擾她正常生活,也遵守著界限。林驚鵲早晨起床出門時,會在樓梯口看到他西裝革履地站在那兒,手裡拎著新鮮出爐不久的早餐,變著花樣給她帶。
起先林驚鵲不願領情,提醒過柳成竹會在劇院煮早餐,她雖這裡不明火,卻不至於日日都在外吃。
賀斯梵從她話裡,抽絲剝繭出了更深一層意思。
林驚鵲是嫌棄他的早餐是店裡買的,吃多了不如她師兄親手做的健康。
私下。
抽空時又在微信群裡,艾特出了謝忱岸和容伽禮。
繼而,又選擇聽從了容一的提議。
林驚鵲這一生除了守住戲團外,什麼都沒有,連個落腳的地方都尋不到。
賀斯梵記下了幾點。
他要給林驚鵲準備一套獨屬於她的房子,依舊在景區附近,不能要挾她感恩戴德,也不能對她鬨脾氣,哪天就算真散了,也要送給她一束花,祝福她有個歸宿……
謝忱岸:「林驚鵲跟你好了嗎?」
賀斯梵被問沉默,細想下她的態度一直是模擬兩可的,會吃他的早晨,卻沒多歡喜樣子,夜裡回家看到他在劇院前方路燈等著,卻又默許著這種狀態維持下去。
最後還是容伽禮在群裡略略安慰他:「她不給你名分,你就安分守己當她情人,近水樓台先得月,將來要上位,也是你位列第一。」
賀斯梵強調:「我沒有想過跟林驚鵲維持情人關係。」
謝忱岸跟容伽禮站同一陣線,難得慈悲心腸勸他:「彆太心急。」
林驚鵲學戲曲的,十年如一日枯燥清苦的日子都堅持下來了。
連愛人,都能無怨無悔愛個十年不變。
那股倔犟是從骨髓裡浸透了徹底,強勢逼迫緊了,她會有一套自我毀滅的方式,也不會向權勢屈服。
賀斯梵感情上遠遠輸給了謝忱岸,趁著周末傍晚,賀南枝回老宅陪父母吃飯,他提早吩咐倪秘書備了一盒藍寶石手鏈,趁著長輩不在時遞給了她。
又隱晦地問了句,假設謝忱岸早年不守夫德,跟彆家名媛訂過婚,她會怎麼原諒他?
賀南枝極美的側顏望了過來半秒,似恍若想了想,指尖稍用力將手鏈扯斷:“原諒?開什麼國際玩笑,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還要讓他痛不欲生看著我跟好多門當戶對的男人結婚,就不跟他結婚!”
賀斯梵沉默了很久,又問:“沒有挽救的餘地?”
“沒有。”笨蛋小魚報複心很重,想也不想地說:“我會恨死他一輩子的,等七老八十了,他躺進棺材裡,我舉著拐杖都得去踹上一腳。”
話落。
她清透的眼眸望著端坐在麵前的賀斯梵,燈光璀璨照映下,他好像清瘦了,五官看似更加深邃三分,好在骨相優越,那股位高權重的氣勢就更壓迫人心了。
“梵梵,你有心事啊?”
賀斯梵低聲說沒有,想了幾秒,又叮囑她:“在家對謝忱岸態度好一點。”
賀南枝:“?”
賀斯梵看窗外夜色不早,便拿起擱在座椅的西裝外套,慢條斯理穿上:“我還有事,先走了。”
*
林驚鵲提早了半小時從戲院回家,和往常一樣,深巷拐角處仿古路燈是她的必經之路。
與往常又不同的時,那兒沒有賀斯梵身影了。
她淡淡笑了笑,果然有些習慣是不適合養成。
一十來分鐘步程,林驚鵲都快忘記獨自走完是什麼感覺了。
寒風刺骨從側麵吹來時,她才恍然覺得原來深冬來臨的夜晚,被風吹一下,挽起的烏黑柔順長發下的耳朵會冷,大老遠的就有車朝她單薄背影摁喇叭,路過的寵物狗即便是有牽引繩,也會蠢蠢欲動想衝過來吠幾聲。
林驚鵲揉了揉沁涼的指尖,隻朝前走,迎著風雪,不回首。
擰開公寓的門鎖進去。
等還未亮,林驚鵲將毛呢大衣剛脫下,門外就響起兩道叩叩聲音。
氣氛猝然靜了起來。
她身子繃緊到極致,未動。
隔著薄薄的門,幾秒後,賀斯梵低沉熟悉的嗓音傳來,仿佛在喉間猶豫了會兒才溢出:“你不用開門,我隻是想知道,你回來沒有。”
“驚鵲。”
“你要是在家,就敲一下桌子,可以嗎?”
林驚鵲眼睫毛柔軟地垂落,盯著握緊大衣的手指,沒吭聲。
門外的賀斯梵似乎早已經習慣她這股冷淡態度,也就沒繼續出言。
隨著時間過去十來分鐘。
林驚鵲聽不到有任何聲響了,才撳亮燈光,平靜做著自己的事,忽而有預感般,她抬頭看向房門,捏著書籍的指尖微微用力,最終還是在床邊起了身。
這扇門開啟那瞬間。
坐在台階上的賀斯梵是無處閃躲的,冰寒空氣中彌漫著股藥味,以及地上的藥盒棉簽散了出來。
林驚鵲手指擱在門把沒垂下,視線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賀斯梵幾道血痕的手臂上:“怎麼回事?”
賀斯梵聽出她音色裡的涼意,有點含糊不清回答:“不小心擦傷了下。”
林驚鵲蹙著秀氣的眉尖,幾秒後,要關門。
賀斯梵及時來阻止,不巧猛地一下,裹挾著重重力道就直接砸在了他沒受傷的手上,冷白色調的皮膚瞬間淤青了塊,看上去慘不忍睹的,他眉骨緊皺,忍下那股劇痛感:“今天堵車,我怕遲了就棄車跑著來,被一個高中生騎車撞到了。”
他還是遲了半步,又爭分奪秒的往公寓趕來。
起先連小臂的傷都無暇顧及,隻知道跟先前膝蓋一樣,疼入了骨髓。
林驚鵲心跳顫抖不已,像是什麼亂了:“賀斯梵,你幼不幼稚?”
賀斯梵自嘲扯了扯薄唇,在她麵前早就沒了什麼尊嚴可言和賀氏掌權人的形象,就像個芸芸眾生最不起眼的凡夫俗子,乞求她能給個眼神。
見林驚鵲還要罵他,賀斯梵也不知此刻怎麼想的,正人君子裝了這麼久,忽然不想裝了,帶著血的手臂將她拽了過來摟緊在胸膛前,心跳聲和透著灼燒的溫度清晰傳達給她,掐著下巴就吻。
砰一聲,那扇門被寒風吹得重重關上。
林驚鵲衣領滑落,隱隱露出雪白的半弧,隨即,潑墨似的長發也散開了。
賀斯梵無論是吻,還是手臂傷口的血跡,都沾了她一身。
直到被纖白的手扇了兩巴掌,才喘著很燙呼吸停下來。
他慢條斯理將觸碰過她裙擺之下的指骨拿出來,在光下,似沾了水光:“如果我繼續,你會報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