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敘川替煙年抹了賬,這消息如生了飛毛腿一般,由貪功心切的小廝傳來了外宅。
香榧長舒一口氣,碧露大驚,巷口賣燒餅的北周細作則攤開一團麵,在心裡默默崇拜煙年——真不愧是煙姐,一出手就見功力!
唯有煙年自己,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依舊在菱花銅鏡前搔首弄姿,一件件拆她新得的首飾。
“大人心裡是有娘子的。”
反應過來後,香榧快高興哭了——煙年地位穩固,意味著她不會被掃地出門,可長久地將這份差事做下去了。
煙年卻疑惑地回頭問道:“誰說他心裡有我?”
“心中沒有娘子,又怎麼會花八百兩替娘子置辦衣裳首飾呢?”
“這還不簡單,因為他要了我呀。”
她稍稍湊近兩人,小聲道:“……我跟你們說啊,他這種男人,在我們紅袖樓,是有個說法的。”
“什麼?”碧露忍不住好奇。
煙年嘲笑她:“這都不知道,冤大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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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月亮自東山躍出,更漏初定,汴京城喧鬨聲漸熄。
正是細作們開始工作的時分。
碧露與香榧告退後,煙年悄悄起身,打開白日買的發簪,從中抽出一張字條。
字條上是指揮使匆忙的筆跡:害浣害否,歸寧父母。
細作營傳信大多采用晦澀拗口的古語,即使字條不慎暴露,皇城司也不解其意,這句的本意是女子浣衣後回家探望父母,在細作營的語境下,意思是:不拘你探到了什麼消息,統統都傳回來。
細作的工作其實頗為繁雜,與人們的印象大相徑庭,他們深入敵營,潛伏多年,卻鮮少刻意探聽重要的消息。
在大多數時候,他們會收集許許多多的雞零狗碎,比如有一年,潛伏在邊境軍中的細作突然發現某一營的馬匹多撥了三成,鞍價忽然漲了許多,有幾個兵士白日總睡眼惺忪,看門的老狗總是深夜狂吠……零碎的信息拚湊在一起,能湊出事情大體的輪廓——此營多半是私下成立了新的先鋒隊,專門挑深夜縱馬出營曆練去了。
這種拉私兵的大膽之舉,往上麵一舉報一個準,可以作為把柄,高效地交換到許多秘辛。
煙年把指揮使的字條扔進水盆,輕輕一捏簪頭,取出裡麵的冰淩子數了一數,又把它們倒了回去。
指揮使當然希望她趕緊開始乾活,可是探消息又不是易事,麵對葉敘川這種人,還是先想想怎麼保命比較現實。
她把簪子扔進妝匣,轉頭望月。
月色澄明,就像是她離開故鄉的第一晚一樣好。
舊詩有雲: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望相似,在汴京的十年孤獨而壓抑,唯能看與故鄉相似的月色聊以慰藉。
烏都古在夜色中滑翔,拖出模糊的影子。
煙年關上窗,長歎一聲。
“到底何時才能金盆洗手啊……”
*
接下來一個月,煙年好像全然忘記了她的任務一樣,專心過起了一擲千金,四處招搖的外室生活。
隻是隔三差五讓香榧碧露送點小針線,小信箋去侯府,表現她對葉敘川濃濃思念之情。
但正如她所料,葉敘川壓根懶得搭理她。
畢竟這是位高權重的顧命大臣,手握整個王朝的命脈,想來要做的事太多,沒功夫與女子風花雪月。
他隻會派人監視她。
外宅周圍滿是暗探,一日三餐地點卯,細作營不敢貿然聯絡煙年,隻能通過烏都古向煙年傳訊。
不幸的是,馴鳥乃煙年獨門絕技,所以烏都古隻有單向的訊息傳遞功能。
蒺藜為了聯係煙年,去市場上拎回三隻田鼠,妄圖賄賂烏都古。
“你去告訴你主人……”
蒺藜模仿煙年彈琵琶的模樣。
“早點乾活,”
他握拳,做出努力加餐飯的手勢。
又假裝洗手:“這樣才能早日金盆洗手啊!”
烏都古保持高貴的沉默,並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
“你究竟是什麼品種的破鳥!”蒺藜快崩潰了:“怎麼那麼不懂事呢?”
指揮使一邊修整麵具,一邊在旁道:“它就是最普通的夜鴞,你去城郊亂葬崗轉一圈,能逮一籮筐長得一模一樣的來。”
他感慨:“最頂級的鳥,往往出自最濫大街的品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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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和上司一起失蹤,煙年久違地享受到了尋常女人的快樂:逛街,練琵琶,買東西,找昔日姐妹吹牛,接著買東西,繼續找姐妹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