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還認為自己裝得極妥帖。
葉敘川眯眼凝視她片刻,隨即頷首道:“甚好。”
煙年隱隱聽見了他一肚子壞水蕩漾的聲音,當即便覺不妙。
……這玩意彆是又有新花樣了吧。
但葉敘川的目光實在太具有壓迫感,她騎虎難下。猶豫一瞬,還是抱著琵琶,風姿綽約地側坐於妝鏡前。
裙下兩條長腿交疊,隻露出一小截精巧的腳踝。
她垂首校音,轉軸撥弦之間,螺鈿花鳥上寶光流動,耀人雙目。
“你的琵琶有些舊了。”葉敘川挑剔道:“模樣也俗氣,改日給你送一隻新的來。”
煙年搖頭婉拒:“大人不必費心,我的琵琶乃我師傅在我出師那年所贈,已跟了我許多年,用得順手,不想換了。”
葉敘川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換琵琶一事作罷,屋中歸於沉寂。
煙年換義甲之時,葉敘川信手取了丫鬟奉上的茶水,轉著手上的鈞窯蔥翠青瓷杯,慢悠悠問道:“想奏什麼曲子?”
他指間把玩的杯子昂貴而美麗,釉色青中寓白,光輝如南洋舶來的瑪瑙。
煙年無端想起這雙手在她身上做過的事……饒是她臉皮厚如城牆,也不免雙頰發熱。
不成,她搖了搖頭,任務目的謹記心中:自己是來套情報的,可不是來給他當小妖精的。
於是,煙年柔聲道:“上回我唱給大人聽家鄉小調,大人似乎並不厭惡,我再用琵琶彈奏一遍如何?曲調雖同,意蘊卻不同。”
“哦,又想與我共敘思鄉之情?”
葉敘川站起了身,行至她近旁,湊近她耳畔輕聲笑道:“怎麼又故技重施了,你是認為我在思鄉之時格外好相與麼?”
煙年嘴角一抽。
這人究竟在自作多情些什麼?他明明在任何時候都很不好相與。
“一樣的招數用一回是取巧,用兩回就流俗了。”葉敘川遺憾道:“長夜漫漫,虛擲了未免可惜,不如來想些新鮮花樣。”
媽的,她心想,狗東西果然沒安好心。
煙年從牙縫裡拽出幾字:“大人想要煙年如何呢?”
一旁書桌上擺放了筆墨,筆架上懸掛清一色的小狼毫,葉敘川取下了一支,對她溫和一笑。
這一笑如風起葉落,攪亂一池春水,煙年卻頭皮發麻,彈琵琶的手微微顫抖。
一般來說,葉敘川笑得越溫柔可親,她就越容易倒大黴。
*
夜風習習,明月轉廊,香榧翠梨兩人守著灶上熱水,聽著屋裡響動,尷尬地四目相對。
香榧坐立不安,不知該心疼她的主子,還是該心疼那架似乎不太穩當的花梨木床。
與她相比,翠梨就淡定得多了。
畢竟自小在紅袖樓裡耳濡目染,雖沒吃過豬肉,但見識過豬跑的千八百種姿勢,煙年這等隻能算小場麵。
她對香榧感歎:“大人麵上光風霽月,清貴絕塵,沒想到背地裡……還挺通曉風月的。”
香榧支吾半天,最後細若蚊蚋地開了口:“是啊,這都半宿了。”
*
葉敘川的手骨節分明,麵上掛著笑意,眸子則平靜無瀾,如深不見底的潭水,如此清醒地、舉重若輕地掌控著煙年的一切。
她的甘美與柔順,她的反骨與厭倦。
出於他無孔不入的控製欲,葉敘川百般挑逗,隻為逼她在最脆弱之時顯露出本色。
但煙年也並非省油的燈。
種種情態都輪過了一遍,直到最後,她都保持了溫柔順從,沒將琵琶狠狠掄到葉敘川臉上。
她也瞧出他的用意了,不就是嫌她太諂媚,非要撕下她恭順的假象,尋些樂子麼?
她偏不發作。
讓葉敘川自娛自樂去。
遲遲得不到想要的結果,葉敘川瞥她一眼:“無趣。”
他不喜歡有人在他麵前裝腔作勢,尤其是他視作寵物的女子。
從她取出琵琶,提議彈奏一曲起,他就已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嘴上說得漂亮,實則巴不得他立刻消失,她好舒舒服服睡一覺。
他有些不悅。
不悅於自己難得親近一個女子,這女子處境糟糕,人也不聰明,被他從泥潭裡撈出來,非但不感激涕零,還想著躲開他,好像他多上趕著,她多不情願似的。
他的高傲應令他轉身就走,再隨手打發了她,任她自生自滅去,可今夜,他於不悅中又生出幾分好奇之心。
或許她有彆的目的,才如此彆扭。
所以他刻意逗弄,卻不當真滿足她,冷眼看她能虛與委蛇多久。
可女人直至最後,也沒說一個不字。
倒是小瞧了她。
不過麼,也不急於一時。
他收了手,看著她氣喘籲籲的小模樣,莫名地覺得暢快。
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把她這身信口開河,心口不一的毛病扭轉過來。
掌控一個暗藏反骨之人,逼迫她顯露本色,會是一場有趣的遊戲,如此一來,倒是應該感謝長公主,陰差陽錯地令他得了個可心玩物。
至於她是否有旁的目的……這不重要。
他俯身附於她瑩白的耳畔,輕聲道:“顰不語,意憑風絮,吹向郎邊去,南唐馮正中的詞最秀美明麗,正與你相配。”
“好生休息,明日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