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臉彆向一邊,賭氣道:“大人不要我,我不想活了。”
“真是長本事了,還學會了要挾人?”葉敘川短促地冷笑一聲:“好啊,我來教你如何尋死,剪子要往心口插,才死得利索。”
煙年心裡一驚,暗罵他難搞,自己不過撒個嬌而已,他隨口安慰上兩句不行麼?誰還真想自戕啊!
煙年盯著他的眼睛:“大人不把我送人,我就不胡鬨了。”
“那若是我執意要送呢?”
把剪子遞入她手中,葉敘川的笑容如一條吐信毒蛇:“來,按我方才說的做。”
煙年握著剪子,咬緊嘴唇,淚光氤氳,身子抖如秋風落葉,哽咽道:“我……我……”
“行了。”葉敘川嘲笑她:“沒豁出去的膽量,就不要妄圖用性命攫取好處,這一哭二鬨三上吊的手段,對付宰相家那小子會有用處,對我卻無用。”
他飽含戾氣地笑道:“莫要想著要挾於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煙年嗓音帶著哭腔:“大人欺負人!竟要將我送給那……那宰相公子,我……”
葉敘川打斷她道:“初見時就曾告訴過你,我素來不喜自己用過的東西被旁人染指,我即使厭倦了,旁人也不得開口討要。”
“我不會像你一樣濫發好心,舍了自己的東西成全佳偶。”他道:“所以,再教我瞧見你擺弄這剪子,我就拿它剪了你丫鬟的手。”
煙年蓄一汪清淚,突然抱住葉敘川,帶有鹹澀淚水的吻落在他唇上,竟是少見的憤怒難過。
“大人又騙我,大人根本不想把我送人。”
葉敘川頓了一頓,隨即更加強硬地回敬她,撬開她牙關,長驅直入,又凶又急,似乎歇斯底裡地想證明什麼。
他在她耳邊說了許多不乾淨的話,這些話粗俗、露骨,讓她的睫毛因羞恥而顫抖,煙年不知道他今晚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一改往日細致撩撥的風格,竟然如十幾歲的少年人一般孟浪。
她幾乎招架不住。
即使是最高傲的人,麵對年輕的競逐對手,也不免患得患失,做出大失體麵之事。
對於紅塵中人來說,情感摻雜了太多驕傲、彆扭、不甘、怨恨,不可言說的心事,與其相互試探,不如在博弈間中撕碎對方的偽裝。
*
門內旖旎,門外的翠梨被潑了一臉狗血。
她不太理解,但深受震撼。
她想破了腦袋,也沒想通葉敘川為何自食其言,煙年為何突然割手腕兒,更沒想通為何兩人前一秒還彆扭著,後一秒突然就……
翠梨陷入沉思,深覺自己還是境界太低,不堪大用。
*
夜闌人靜,蟲鳴陣陣,一輪圓滿的月亮高掛在星野間,流雲如棉被裡扯出的絮子,薄薄覆在月與星之間。
皎白月光透過漏窗鑽入拔步床間,帳中留存著淡淡的氣味,葉敘川挑開床帳,不太熟練地用鉤子固定住它。
貼身的衣衫、腰帶、褻褲胡亂堆在床尾,絲緞涼被微微拱起,裹著個熟睡的女人。
她累得厲害,風乾的淚痕掛在睫下,麵容恬靜乖巧,長長的發絲披在枕邊,如一條墨色的河流。
模樣像隻熟睡的狸奴,愚蠢而惹人憐愛。
葉敘川瞥了她一眼,卻毫無愧疚之意。
其實原本他並不打算做得太過,可看見她那副欠收拾樣時,他鬼使神差地問她道:“還有什麼人?”
迷蒙的貓眼中泛起水霧,她困惑道:“什麼人?沒了呀,我心裡一直都隻有大人的。”
“你的那些裙下之臣。”他語帶諷刺。
戲謔的態度是最好的保護色,恰到好處地掩蓋了話裡的酸氣。
她似乎小小吃了一驚。
或許在疑惑,他心高氣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怎麼會追問如此沒品的問題。
可他不僅問了,還從後頭扼住她的脖頸,貼在她耳畔道:“最好是你親口說,而不是讓我查出來。”
他的氣息近在咫尺,誰知煙年一側頭,親上他唇角。
她道:“大人你不曉得,我的裙下之臣能從馬行街一路排去樊樓,光是願意掏銀子給我贖身的,便有杜尚書三郎君……唔!”
她腦袋差點撞上床柱,哀哀地叫一聲。
葉敘川道:“繼續說。”
“皇城司的俞校尉,唔!前年的探花郎莫才子……我記不得了,大約有十幾個人吧。”
她每說一人,葉敘川的氣勢就陰冷一分。
煙年心中罵他腦有頑疾,不愛聽還硬逼著她說,不是找茬是什麼?
煙年乾脆地昏睡了過去,葉敘川卻無心入眠,說不出是種什麼感受。
今夜的月光好像格外的好,在煙年臉上投出半明半暗的影子,讓她看起來像樹林裡的妖精——蠱惑了十幾個可憐男人為她贖身的妖精。
是的,可憐,葉敘川想起宰相家那小公子來求他時的樣子,可謂小心翼翼,滿懷希冀。
被他拒絕了後也不懊惱,反而輕歎一聲,請求他今後能對煙年好一些。
笑話,他算個什麼東西?
自己怎樣待私藏的寵物,輪得著他多口舌麼?
毛都沒長齊的愣頭青,除了年輕一無是處,他挑剔且惡意地想:這女人可不像你想得這般聖潔,她在床榻間扭得不知有多妖冶,豈是你這文弱書生能招架住的?
這可憐的小孩不是第一個被她蠱惑的男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隻要她拋頭露麵,必會招來更多狂蜂浪蝶前赴後繼。
真是麻煩。
見她睡得香甜,自己卻心煩意亂,葉敘川輕輕哼一聲,抽走她抱在胸前的頭枕。
她沒了東西可抱,迷迷糊糊摸索一番,秀眉微蹙。
葉敘川這才暢快了一些,方準備起身喝杯涼水,卻聽得煙年輕輕嗚了一聲。
借著微涼月光,她一對遠山黛眉鎖得死緊,雙臂抱在肩頭,低聲囈語道:“我不走……彆送我走……”
葉敘川也隨她一同皺了眉。
剛打算出言安慰,見她眼皮不住顫動,才知她在做夢。
連夢裡都怕他拋棄她。
葉敘川目光轉柔。
騙騙她罷了,怎麼就蠢到當真了。
葉敘川披衣下床,從抽屜角落取出煙年偷藏的煙葉,扔進香爐,並在第一縷辛辣香氣飄出時,打開了窗。
這草煙的確有安神之效,煙年逐漸平靜下來,沉入夢鄉。
待她再次熟睡之後,葉敘川立於窗前,垂首打量手中的銀簪。
簪子中空,裡麵放了幾顆看不出用途的種子,簪頭的金葉上刻著簡單的字符——不是國朝的文字,也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族的語言。
他轉頭看向榻間沉睡的女人,神色轉為陰鬱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