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梨沉吟:“見色起意?小燕姐哪有什麼色好貪啊?”
“煙姐,莫非你聽說過那個……那個登徒子?”
“沒有。”煙年道:“我專門探聽高級情報,五品以下統統不屑一顧,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府衙芝麻吏,我上哪兒聽說過他去?”
翠梨道:“既然娘子不認得他,小燕姐也信任他,那他定不是個壞人吧,若是大族出身,說不定他倆也算門當戶對,佳偶天成了?”
煙年氣得拍桌:“你幫哪邊的!都怪這臭男人,燕燕都不跟我回北周了。”
翠梨安慰她道:“煙姐,小燕姐她聰慧機靈,既然想留下,那就留下唄,這兒也沒什麼不好的呀,若論起來,物產還比北周豐富些呢。”
煙年何嘗不懂?
她臭著臉,喝下一口涼茶:“我還真能把她綁了不成?她愛留下便留下,大不了我一個人回去。”
翠梨嘿嘿一笑:“彆回得太急呀,沒準還能喝一口小燕姐的喜酒呢。”
煙年狠狠瞪她一眼,從懷中翻出燕燕的護符,扔在桌上。
平安兩字分外紮眼。
看了片刻,她歎了口氣,又將護符收回懷中。
“罷了,大不了我一個人回去,蓋房子時給她留上一間,對方真是良人也好,若非可托之人,她至少還能回來找我。”
*
指揮使無故失蹤,煙年的金盆洗手計劃又一次擱置下來。
這些日子,外頭蕭索肅殺,滿街都是黑甲的皇城司衛兵,他們的長靴踏過遍地金黃落葉,帶走一個個他們認為可疑的人。
燕燕和煙年身份做得極好,俱是安全的,隻有蒺藜比較危險。
那日讓烏都古穿信卻撲了個空,幾天沒有這小子的消息,煙年也有些著急,拐彎抹角地向葉敘川打探皇城司動向。
葉敘川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隨口道:“皇城司不由我管轄,太後娘娘既然想抓捕細作,讓她抓便是。”
煙年暗自咬牙。
什麼叫讓她抓便是!這一場折騰下來,多少細作和無辜之人會因此送命啊!
她垂首道:“我隻是怕此舉惹怒了北周,鐵騎南下,家鄉又要遭殃。”
“不會,”葉敘川道:“使團年後便要啟程,北周那官家再昏庸,也不會在這節骨眼上滋事。”
煙年略略放下了心。
葉敘川撚熄燈火,又淡淡添一句:“況且,細作什麼臟活都做,知道的東西太多,用他們的人也未必放心,皇城司這番一鬨,正給了他們主子棄卒保帥的機會。”
他道:“若他們的統領夠狠心,選無親無故的小孩來做細作,那他們死後,連撫恤都不必出了。”
煙年臉色驀地一白,幸好夜色暗沉,旁人看不真切。
“歇息吧。”葉敘川漫不經心道:“這都不是你該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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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年每逢神經緊張之時,總是易做噩夢,這次午夜夢回,她恍惚看見蒺藜置身於陰影之中,四周燭火重重,是皇城司獄那間最深的水牢。
他像當初的鶴影那樣毫無生機,血水與汗水順著臉頰淌下,奄奄一息地叫她:“煙姐……救救我……”
“救你?”一道氣定神閒,溫和輕柔的嗓音自身後傳來:“她是我的女人,為什麼要去救你?”
煙年悚然一驚,冷汗簌簌而下。
多年細作,令她在夢裡也無法活得像個人,見此情形,她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救蒺藜,而是:他究竟吐露了多少,可有供出自己麼。
猶豫一瞬,強大的忍耐力壓住了恐懼的生理反應,她搖搖頭道:“我不認識他,他被這般責罰,可是做錯了什麼事嗎?”
葉敘川笑道:“他沒犯任何錯,隻是被拋棄了罷了,還記得當初我們下過的那盤棋麼?他就是被你棄了的那枚廢棋子。”
他湊近煙年耳邊,話音中如淬了毒,滿是高高在上的輕蔑戲謔。
“你今日舍棄了他,明日你的故國就會棄了你,也是,誰會正眼看見不得光的老鼠呢?”
“用是自然千好萬好,可是用完了就會嫌臟,嫌累贅,你那麼聰明,應當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對麼?”
“現在,給我卸下這張畫皮。”
話音未落,他揚手撕下煙年的假麵。
煙年渾身巨震,驚慌尖叫,跌倒在銅鏡前。
銅鏡裡映出鮮血淋漓的臉,像是自己,又像是母親。
時隔十二年,她們好像步入了一個絕望的輪回,出生,生長,墮入不歸之途,然後……不得善終。
這夢做到這裡,煙年便猛地驚醒了過來。
她懨懨起身,妝鏡中映出憔悴的麵容。
這臉上沒有半分笑容,滿是麻木與疲憊。
皇城司追捕之下,指揮使又能挺多久?燕燕拒絕隨她回去,蒺藜了無音訊……她閉上了眼,頓覺今年的秋格外肅殺。
正發呆時,忽地門前珠簾一動,翠梨挑了簾子進來。
煙年抬頭,不由一愣。
她從未在翠梨臉上見過如此焦灼的神情。
“娘子!”翠梨壓低聲音,急切道:“不好了,快隨我去一趟東池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