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建國後怕地看了眼談光意,母親暴喝出門時,他在遠處瞧見了,見她直接伸手要掐死談光意,心臟都要從胸腔跳出來,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調一空。
好在談光意反應快,躲了過去,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我當時也是急了,才脫口而出的話。”謝建國此時心中一萬個後悔,卻也無用。
談鹿搖頭:“但鬼神會當真。”
慌不擇路時說錯些話是常事,但偏偏是在人即將咽氣,陰陽交界之時,單說祈求神佛也好,偏偏帶上鬼,請來了這麼個冤親。
這算是請來的,與謝老夫人的軀殼建立了法則,再向外送,極難。
“有些東西獲得之際,便是償還的時刻。”談鹿來到謝老夫人身前,“你的訴求是麵前的肉.身再開口講話,並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她應你的訴求來了,滿足了你的願望,索要的籌碼是你全家的命。”
願望完成之際,即是償還時刻。
謝建國通身都涼透了。
回想起母親死後剛醒的樣子,分明是在打量該如何下手逐一索命。
“大師,大師!你告訴我該怎麼辦!”謝建國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央求談鹿。
哪還有之前在商場上縱橫捭闔的傲氣。
談鹿看了眼馬道長,馬道長搖頭,示意自己無法,“這占體的靈體有怨,得了斷前因後果。”
謝建國小聲道:“不是說能讓惡鬼魂飛魄散嗎?”
一言既出,場中瞬時冷下來。
馬道長氣得一甩袖:“你自己招惹的人家,現在讓人魂飛魄散,你怎麼不去死?”
談鹿表情也不大好看。
她動手解了老夫人的口竅,讓她可以再度說話,耐心問道:“有話好好說,這事解決了我請大師辦超拔法會,送你輪回。”
謝老夫人盯著麵前的謝家人,語調含氣,脫口而出:“去死吧你們!”
出口的聲音嬌俏,哪還有原先的嘶啞。
說完竟是嗚嗚哭了起來,罵這個怨那個,說得顛倒四。
談鹿:“…………”
馬道長:“…………”
看起來真有仇。
並且仇還不小。
一個年近八十的老人用少女的聲音,躺在床上滾來滾去地嗚嗚哭。
任誰見到,都覺得頭大。
談鹿被哭得腦仁疼,勸了半天,人才止住哭,抽抽嗒嗒說著過往。
談鹿聽得斷斷續續,但也能拚湊出大概。
占據謝老夫人身體的少女名叫孟曉曉,去世的時候才二十一歲。
聽見孟曉曉字,謝建國大腦頓時繃緊了。
談鹿:“……你們認識?”
謝建國忙道:“哪有?!”
談鹿盯著他看,意思是彆撒謊。
他反應過來,語氣不是很確定,“我大伯曾經有位學生,就叫孟曉曉,我不知道是不是她。”
謝家祖上出過近代國畫史上的名家,巔峰時期還是當時國家美術學院的院長,極擅丹青。
他七十一歲時,將孟曉曉收為關門弟子,自此再不收徒。
至於為什麼謝建國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當時謠言甚囂塵上,都說孟曉曉和他大伯有了師生間不該有的情愫。
兩人常常出雙入對,為此,他伯母還和大伯大吵一架。
孟曉曉聽見謝建國說話,破口大罵:“他們侮辱我名聲!誰和那老不死的有愛情,我這麼年輕,圖他什麼?!我男朋友比他好看多了。”
她一承認。
馬道長鬆了口氣,報了名號,日後的事便好辦了。
談鹿再問道:“那你為何要纏在謝老夫人的身上,可是和現在的謝家有何愁怨,你且看清楚,他是謝建國,不是你師父。”
孟曉曉惡狠狠瞪了眼謝建國,“我要報複的就是他。”
謝建國:“????”
他百口莫辯,“我真沒見過她。”
謝家子孫不少,他父親是家裡最小的兒子,大伯去世時,他不過十餘歲。
孟曉曉消失的更是早,比他大伯還要早年,拜師第二年就和他大伯斷絕了聯係。
他查閱過大伯去世前的采訪,說是師徒緣分淺,孟曉曉拜師不久,人就突發哮喘去世了。
“……我大伯害的你?”謝建國惴惴不安問道。
孟曉曉頗有骨氣地搖頭,“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是他做的便不是,絕不冤枉人。”
謝建國鬆了口氣,但孟曉曉的下一句,直接將他魂七魄嚇得脫體而出。
“但他偷了我屍身,將我的骨灰摻雜丹青顏料,畫了幅山水畫,作為收筆之作。”孟曉曉提到此,原本平靜下來的情緒再度翻滾不停,字字泣怨。
“這幅畫本來可以燒掉的,我也可以脫離困縛我的地方,進入地府輪回。”
她恨恨看著謝建國,“但你父親非要把畫留著,你還將它掛在家裡,讓我日日不得安生,忍著你們對我屍身的評頭論足,我每天都恨不得生啖你們的血肉。”
謝建國都要暈了。
她提畫,他倒是真有印象。
他大伯去世前提過,想將生前畫的最後一副畫燒在墳前,死後地府相伴。
他大伯這輩子愛畫入癡,翻閱古籍時,不知從哪看到,說以妙齡少女的骨灰入畫,可以給畫作附靈。
屍體哪是好得到的,他又不屑亂墳崗的無主屍體,偏偏這時,他最疼的小弟子去世了。
他覺得是上天都在幫他完願,正巧火葬施行,他用了些小手段,換走了孟曉曉的骨灰,完成了驚世之作《山水情》。
《山水情》作為他晚年之作,傾注了無數心血,是他畫山皴法的大成作品,畫中山水蜿蜒有情,山明水秀,從不同角度看,山水明暗還有異。
他自覺此生再畫不出比這更巔峰的作品,自此封筆,不忘囑托後人,將此畫帶入棺槨,為他陪葬。
沒想到後人不孝,此畫震驚畫壇,不少人求購,其子預賣。
謝建國父親不忍看哥哥心血流落他家,出資買了下來,掛在玄關,後來又傳給謝建國。
謝建國哪有什麼意識,覺得挺有逼格,掛在祖宅裡,逢人來還給介紹一番。
謝建國現在一想,家中牆上掛著副遺體,天靈蓋都要被麻意掀開。
他還找了無數人對她評頭論足。
興趣上來時,甚至還會上手摸兩下,讓來人感受筆鋒丹青留下的痕跡。
他要是孟曉曉,也得氣到從畫裡飛出,夢裡伸手掐死自己。
謝建國臉上閃過愧疚之色,“現在我能做到什麼幫助她的,我一定做。”
孟曉曉傲嬌哼了聲,彆過頭。
談鹿:“…………”
“好了。”她好笑道:“你夙願是進入輪回,不再困在方寸之地,我請大師超拔送你一程,你還有彆的願望嗎?”
孟曉曉怨念深,有些道行,但手中卻沒真沾到過血氣和人命。
若不是謝建國隨口應承鬼神,也不能從畫中走出,附身在上,鬨得雞犬不寧。
孟曉曉聽見談鹿這麼說,扭過頭,乾巴巴道,“我既輸給你,便是我實力不夠,也不要彆的,你讓謝家恭恭敬敬送我一程,把我骨灰換回到孟家,每逢年節恭恭敬敬給我上柱香,我便不纏著他們。”
她也不願意困在方寸之地,成為毫無自由的地縛靈。
謝建國忙道:“我定為您風光大葬,請高僧為您念經超度。”
孟曉曉傲嬌地應承下來:“……那好吧。”
談鹿起身,在馬道長散落的黃紙中挑出一張,裁剪數下,再翻折,不到十分鐘,一個折紙小人出現在掌中。
談鹿對它默念咒語,提筆蘸墨,點出五官。
後和馬道長一起解了謝老夫人身上的咒法,孟曉曉說到做到,也沒推脫逃跑,直接閃身附在了談鹿折成的黃紙小人身上。
紙張雖薄卻韌。
小人扭動四肢,原地跑了兩圈,竟是口吐人言,來到謝建國麵前:“答應我的要言而有信,否則下次便不會這般輕易饒過你,我定要你全家付出代價。”
謝建國視線落在小人上一秒,被她詭異的模樣驚到,視線無意識向旁飄,語氣卻正經,沒有推脫耍滑之意:“決不食言,您放心。”
孟曉曉從謝老夫人身上走出,老夫人原本就孱弱的身體再度下塌半寸,臉上生機灰敗,卻還有氣。
談鹿上前查探,詫異挑眉。
謝建國心中一顫:“……我母親她?”
談鹿看向謝南江,想到自己第一次見他時所述,“你母親今年有一大劫,近來心梗住院,已在鬼門關前逛了不止一次,你哭嚎當晚,陰差已來,但孟曉曉占了你母親的竅,生生將她已快出體的魂壓了回去。”
“她因禍得福,算是揀回條命。”
談鹿擦掉原本定住孟曉曉的安神符,重新畫了一道,叮囑道:“她現在魂體孱弱,這道符時是幫她聚氣的,不要擦,天後再洗掉。”
謝建國聽到母親因為孟曉曉揀回一條命,神色有異。
不知道是對孟曉曉的情緒複雜,還是聯想到百年後自己也按照此法續命一次。
談鹿沒說話,垂下眼睫,擋住漂亮眼睛。
這是陽壽未儘,也算天公垂憐,老夫人生前沒作惡,反倒積了陰德,能以此種棋差一招滿盤皆輸的方式再活下來。
若是奸人使用此招,孽力爆發,不折壽橫死當場便是不錯。
馬道長也沒吱聲,顯然對謝家今日做法不滿意到極致。
談鹿把孟曉曉放入包裡。
孟曉曉死得早,沒趕上科技高速發達的年代,進去後不久,就蹲在柳十七身邊,兩人一起興衝衝地刷起尖叫文學城。
談鹿:“……”
馬道長:“…………”
馬道長精神恍惚起來,沒想到還有此種安慰魂體的方法,大開眼界,深感年輕人的創造力。
談鹿:“…………”
就誤會。
她之前也不知道。
談鹿不再在謝家耽擱,事情解決得差不多,就和馬道長一同離去,臨走前,揚了揚手機:“記得打錢,這次不多收了,一萬。”
她沒太出力,隻畫了兩道符。
說到底,還是孟曉曉好哄,最大訴求不過是落地歸根和被送入地府輪回。
謝建國:“……好。”
大師收費真平價,他心中感歎,囑托兒子道:“給大師打十萬,幫了咱大忙了。”
謝南江:“……好。”
馬道長是被謝家接來的,沒有車,原本想自己坐地鐵回去,談鹿卻對他揮手,讓司機將他送回去。
馬道長推脫不得,上了車,報出真武觀地址。
談鹿定定望著他。
馬道長:“……?”
柳十七也從手提包裡探出半個腦袋,亮晶晶的豆子眼盯著他瞧,活像見到什麼寶貝。
馬道長:“…………??”
真武觀咋了?
談鹿摸了摸鼻子,道:“您是檀妙寺隔壁的真武觀嗎?”
馬道長不明所以,卻還是點點頭。
談鹿:這不就有緣了嗎?
真武觀正是談鹿送明蘇雪去超拔時,路過的道觀,柳十七見到,還纏著要她進去幫忙給媽祖娘娘上香,認為隻去佛寺不去媽祖娘娘廟宇前,很是愧對前老板。
不過談鹿上次去加的是李道長,她一提。
馬道長笑著反應過來,“小友你說得應該是我師兄,他在觀裡時間多,我閒不住,常往外跑。”
兩人聊到這,不加好友覺得不好意思,便邊聊邊加。
馬道長聽到談鹿是談家千金,震驚到雙目圓瞪。
談鹿:“……嗯,可能命裡就要做這行吧,我平日裡還會直播。”
馬道長聽談鹿平日生活狀態,臨回觀中時還在感歎。
年輕人,就是有活力。
這麼多兼職一起乾。
他回了真武觀,師兄李道長正在裡麵給客人解卦,見他回來,隨口提了嘴,“最近有大老板資助,玄門想聯合舉辦個直播綜藝,道教協會讓我們擬定名單,你有推薦的人選嗎?”
馬道長吐槽:“你說那什麼作精附體的通靈綜藝,扯呢嗎?”
後又準備推拒,說他一把年紀,認識什麼年輕人。
臨開口,他想到剛遇見的人,生生止住。
……你彆說,還真是有。
且能力不小。
*
同一時刻。
c市的蘭城大學論壇熱鬨非凡,各種學生群裡也在哀嚎遍野。
【報!查分通道開了!!!】
【媽的,狗比教務係統又崩了】
【啊啊啊,查不到】
【我連教務係統都打不開……】
無數聲裡。
卡頓的教務係統拖著沉重身軀艱難運行,直到中午學校緊急擴容才維持住穩定。
一個網名為高速愛我的男大學生登入網站,深吸口氣,輸入學號與密碼,顫抖著完成教師評教,給自己加油打氣好半晌,才抖著手點擊期末分數查詢。
他正是昨晚在直播間挑釁談鹿的學生。
讓談鹿一句話讓自己哭。
談鹿嘿嘿說他期末高數59。
他連夜把網名改成高數愛我,不禁吐槽,主播心太惡毒。
毫無緩衝餘的,分數直晃晃闖入眼簾,他眼睛從上往下掃,一個數字猛然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