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知乙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習慣性戴上助聽器,也沒考慮它是怎麼出現在這兒的,又很順手地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猛地往冒火的嗓子裡灌水,然後摸過手機瞧了眼。
屏幕光照得人眼暈,看不清,隻隱約看到已經十一點多,她下床找拖鞋,一低頭,忽然一陣眩暈,隻能匍匐在床邊穩了穩,許久再次嘗試站起來,還是暈,胃裡因為那杯水的攪動正翻江倒海。
此時,浴室門開了。
潮濕氤氳的霧氣裡,祁聿穿著鬆垮的浴袍站在那,與迷不愣噔的袁知乙四目相對,擦頭發的手頓住。
下一秒,袁知乙捂著嘴朝浴室奔去,一步一扶牆走得跌跌撞撞,最後直直撲進祁聿懷裡。
她今天抱他兩回了,是不是和男人喝過酒就沒有男女性彆概念了?見個人就撲?
“袁、知、乙,”祁聿語氣森冷,“你敢吐,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威脅過後,才想起來她沒戴助聽器聽不見,這屬於無效狂怒。
而袁知乙快忍不住了,反胃加劇了頭暈的程度,但就是在這樣不能自控的情況下她依然有清晰的認知:他絕對說到做到。
她暫時不想曝屍高檔小區樓下,於是仰頭控製上湧的嘔吐欲,但實在沒力氣,身體依舊靠他支撐。
祁聿感覺胸口鈍痛,是被錐子戳似的疼,低頭,對上一雙迷離的眼。
她整個身子以下巴為支撐點,抵著他胸口搖搖晃晃維持站立,就這麼仰頭望著他,濕漉漉、眼巴巴。
祁聿心口的火氣被瞬間澆熄,餘下灰燼被她眼睫一煽,忽明忽滅,燥得慌。他扯下擦頭發的毛巾扔她腦袋上,蓋住那雙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彆以為這樣就可以為所欲為。”說完,直接拉開浴室門把她塞了進去。
袁知乙趴在台盆上吐。
吐得青筋暴起兩眼發紅,腦子裡卻都是男人V領浴袍下的風景。
她兼職給視頻平台維護掃黃程序那會兒也算閱片無數了,男人沒什麼好看的,甚至有點油膩惡心。但是,祁聿不太一樣。他看起來乾淨清爽,皮膚很好,和一般男人暗沉粗糙不同,好像挺滑的,但又不同於女人的細膩,那種光澤感更像巧克力,一塊一塊,看著硬邦邦,不知道揍人疼不疼。
不,不要挨揍。
袁知乙甩甩腦袋,漱完口,往臉上瘋狂撲冷水,雙手撐在台麵上喘息,聽見倚在一旁的男人問:“搞什麼喝成這樣?”
聲音不大,但語氣重,像發火前兆。
袁知乙呼吸慢了一拍,思考著應對之策,就聽見他接著說:“跟彆的男人喝酒撲我身上吐,我最近是不是特彆和藹可親?”
她聽出來了,他並不是在跟她說話,他是在自言自語。
彆說了,當事人後悔,十分後悔。
眼前遞來一張麵巾紙,袁知乙接過,捂著臉思忖片刻,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這狀況走不了幾米,她摁乾臉上的水,並把劇烈嘔吐帶出的眼淚、鼻涕擦淨,把皺巴巴的麵巾塞回祁聿手裡,在他的錯愕轉為氣憤之前,換上迷不愣噔的表情,搖搖晃晃回到床上躺好,全程目光呆滯,像是夢遊。
祁聿已經沒脾氣了,把麵巾扔垃圾桶裡,洗手,搓到雙手發紅。
手機又響了。
這次不是袁知乙的,是他的。
經過這麼一頓折騰,他已耐心告竭,見是物業管家,還是接起,語氣不太客氣,“你們最好是有天大的事。”
“呃……祁先生您好,轄區派出所的警官過來了,說是接到報案,案件與您有關,需要向您了解一下情況。”
祁聿看向醉死在床上的女人,隱約覺得和她脫不了乾係,本想出去接,想到她左右聽不見,便作罷,“什麼事?”
電話被拿走,警察自報家門後,嚴肅地說:“一小時前,我們接到網約車司機報案,說他要接的乘客醉酒,手機被陌生男子搶走,網約車平台顯示她最後的定位和下單目的地不一致,他懷疑那位女士有人身安全風險,所以向我們求助,我們定位到你們小區,剛才通過監控看到女士進了你家裡……”
祁聿哭笑不得,這司機真夠熱心的,“警察同誌,她一路掃臉自己回的家,有什麼問題?”
“這個情況我們看到了,還是需要核實一下,你們是什麼關係?”
祁聿盯著那張紅撲撲的臉蛋,停頓半秒,回答:“戀人關係。”
“已婚未婚?”
“未婚。”
“再確認一遍,你們是正常戀愛關係?”
祁聿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看來近期打擊賣\\淫\\嫖\\娼力度挺大,某人爛醉如泥的樣子恐怕已經被定性為不良少女,他語氣平靜,回答:“對,正經男女朋友。”
“那還有什麼能證明你們的關係?”
祁聿輕哂:“你們想要怎麼證明?”
“方便的話讓女士接一下電話?”
“恐怕不太方便。”
“她在哪,什麼狀態,我們需要確認她安全。”
“在我床上,除了嘔吐,一切正常。”
警察語塞。
那邊嘰嘰咕咕不知聊了什麼,警察最後說:“你們小區安保科長剛才過來了,說那位女士確實是住戶,但我們這邊還是需要做個備案,上門或者到我們所裡,希望你能配合。”
祁聿:“理解,上來吧。”
袁知乙聽不見電話那頭說了什麼,但從祁聿的話也能猜到個大概。
戀人關係?正經男女朋友?
雖然知道這種回答比較便於解釋當下的狀況,但是,說合租不行嗎?非得損人清白,雖然她剛才……
袁知乙兀自算賬:她剛才看了他的肉/體,他現在折辱她的靈魂,肉/體與靈魂到底哪個更重要,她有沒有吃虧?
哲人普遍認為靈魂淩駕於肉/體之上,蘇格拉底死前還說自己的靈魂終於能夠擺脫愚蠢的肉/體……她看了愚蠢的肉/體她吃虧了。
可是顧拜旦說,人不是隻有肉/體和靈魂,而是由肉/體思想與品格三部分組成,品格不由思想決定而由肉/體決定,靈魂都如此微末了,那是不是肉/體更重要?她沒吃虧?
古人在腦子裡辯論,眼前覆蓋一層更重的陰影,清爽氣息逼近,她聽見祁聿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你是惹事精投胎嗎,祖宗?”
隨後,門闔上,祁聿下樓去了。
袁知乙第一反應是把助聽器摘下放回原處,倒頭就睡,將“不省人事”貫徹到底,沒留下一絲清醒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