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山再低頭看宋小河。她的氣息比方才還要微弱,寒霜開始大肆往她的皮膚上爬,靈力正在消散。
這正是瀕死的前兆。
他沉著眉眼,俯身將手臂穿過宋小河的後背,隻感覺她的身體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柔軟,似乎稍微力道重一點就能夠傷了她。
沈溪山將她半抱在懷中,讓她靠在自己的手臂上,一手將她兩隻手腕捏在掌中,同時另一隻手凝起金光,握住她心口的刀柄。
宋小河感覺到了疼痛,下意識要動彈,卻被沈溪山緊緊桎梏住,不準她動。
接著金光包裹住她心口的傷,沈溪山眸光一凜,動作極快地將短刃一下拔出。
血頓時噴湧,濺在沈溪山的臉上,有一點正紅巧落在他的雙眉之間。
宋小河因為疼痛發出小聲的哼哼,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沈溪山低著頭,垂眸看著宋小河。
她的手不知何時抓住了沈溪山的衣襟,緊緊地攥住,兩隻手因為覆在上麵的寒霜化了,變得濕乎乎的。
他衣服上已經全是血,掌中泛著金芒,不斷運送進宋小河的心口處,用靈力給她續命。
沈溪山的靈力也相當強悍,在宋小河的心口盤旋,與她體內的業火紅蓮相撞,靈力翻湧上來,宋小河皺著眉,嘴角溢出了血。
她感到難受,忍不住想要掙紮。
沈溪山知道現在一撤手,宋小河馬上就死了,於是隻能收緊手臂限製她的掙紮,低聲道:“彆動,馬上就好了。”
也不知道宋小河能不能聽見。
沈溪山沉著氣,眉眼平穩,情緒很是鎮定。
心道蘇暮臨你千萬彆讓我失望。
蘇暮臨打小就是族中的廢柴,沒少受欺負,從未被委以重任過。
他從懷中摸出了自己畫的雷符,在城中奔跑,四處張望,不斷尋找著看起來地勢高的地方。
卻忘了這時候的鬼國正是危險的時候,妖屍遍布,見人便發起凶猛的攻擊。
蘇暮臨一下就被三具模樣奇形怪狀的妖屍給攔住。
他轉身要
跑,卻沒想到這妖屍比先前的那些要厲害得多,一躍就追上了他,在他後背撓了一爪子。
就這一下,蘇暮臨後背的衣裳被抓了個稀巴爛,光潔的脊背出現三道深可見骨的抓痕,血液噴湧而出。
他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
沒跑兩步就被什麼東西重重踩在了肩膀上,背部的肉扭曲起來,扯動傷口,痛得蘇暮臨整個麵容都猙獰扭曲,淚水直接狂飆。
一隻利爪從他後腰處直接捅了個對穿,蘇暮臨低頭,看著從肚子裡伸出來的,染滿了血的黑色爪子,那一瞬間的痛楚讓他幾乎失聲。
他轉身,奮力揮出一爪子,手掌在刹那間覆上雪白的毛,指甲變長,雙眸變為琥珀色。
一雙毛茸茸的白耳朵從發間長出,牙齒也變得尖利。
妖屍的反應很快,立即撤回手往後躲,蘇暮臨的爪子隻堪堪從妖屍的側臉抓過。
他捂著傷口往後退了好幾步,痛得渾身都在抖,獸形也隻維持了片刻,很快就消失不見。
人形與獸形的融合形態,才能將體內的力量發揮到最強,天下獸族皆是如此。
但蘇暮臨無法做到這件事,方才也不過是怕死的心達到了極點,急眼之下才幻化出來片刻。
他捂著傷往前逃,被妖屍從後麵踹了一腳,這一下差點把他脊梁骨都踹斷,整個人飛出去狠狠摔在地上,撞破了幾重石牆才停下,被廢墟掩埋。
蘇暮臨噴出一口血,一些砸在他身上的碎石塊讓他爬不起來,身上各處都劇痛無比。
雷符也在摔倒的時候脫了手,不知道甩去了哪裡。
血液在飛快地流出來,這種感覺蘇暮臨很熟悉。
像上次一樣,是快要死的感覺。
“小河大人……”他喃喃出聲,手奮力地往前扒拉了一下,握了滿手的塵土。
“宋小河是死是活,全看你這道雷能不能召來。”
沈溪山那個惡人的聲音又浮現在耳邊。
蘇暮臨的淚落在了地上,變成一個小小水坑。
他費力地睜著眼睛,從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一雙腳在靠近。
是妖屍嗎?
蘇暮臨想,他死了就算了,萬一害了小河大人怎麼辦?沈溪山那個惡人雖然平日很凶也很危險,但關鍵時候還是很可靠的,他應該能救小河大人。
他離家之後,人界彷徨許多年,後來誤入鬼蜮再沒能出來,直到沈溪山的出現,點亮了他的尋龍珠,他才跟著沈溪山來到仙盟。
費儘千辛萬苦,尋得宋小河。
蘇暮臨的願望還沒有實現。
他再次嘗試起身,想將身上的石板頂開,但背上和腹部的疼痛讓他完全使不上力氣。
正哭得可憐時,那雙腳停在了他麵前,然後衣擺落在地上,是有人蹲了下來。
隨後蘇暮臨就覺得背上一輕,石板被人給掀開了。
他費力地抬頭,就看見謝歸正低頭看他。
“你這個惡
人……”蘇暮臨看見他,心口就猛地一痛?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一種被欺騙的難過湧上心頭,正要開口罵,卻見他將雷符遞到麵前來。
“你……”蘇暮臨驚異道:“你為何要這麼做?”
謝歸的身上沾了妖屍的血,還有未融化的寒霜。
他心口有赤紅的傷口,血染了衣襟,看起來很狼狽,但他的麵色卻溫和,“你先前救了我兩次,我也救你兩次,了卻因果,互不相欠了。”
蘇暮臨將雷符接過來,又低著頭說:“你騙了我和小河大人,本身就是一種虧欠。”
謝歸沒有應聲,等蘇暮臨再抬頭時,他已經走了。
蘇暮臨想起正事,此刻也顧不得找什麼地勢高的地方了,手撐著斷壁慢慢站起來,而後催動自身的靈力念動法訣。
雷符發出刺目的白光,湧起狂風來,瘋狂吸收蘇暮臨的靈力。
他忍著身體的劇痛,咬緊牙關不斷往雷符輸送。
微小的白色電光在他手指間流竄,憑空而至的大風將他的長發吹得紛飛,傷口的血更是凶猛地往外流。
風越來越大,厚重的烏雲迅速聚集而來,大片大片地飄在頭頂,遮住了天光。
天地間猛然暗下來,風聲咆哮。
夏國所有人都發覺了這一出異像,紛紛仰頭驚呼。
程靈珠負了重傷,抬頭看見這一層層的烏雲,原本就被妖屍折磨的鬥誌此刻立即崩潰,揚聲高喊,命仙盟獵師停止戰鬥,找地方躲藏。
仙盟一旦萌生退意,其他門派弟子的鬥誌更是不堪一擊,立即抱團奔逃。
一時間狂風大作,塵土飛揚,天地混沌至極。
天穹的雲層形成了巨大的漩渦,如同一條巨龍盤旋在雲層之上,銀白的閃電在烏色的雲中流竄,雷聲宛若巨龍的低吼,一陣陣傳來。
沈溪山抬頭,就看到那雲層漩渦的中心,正對著他。
臂彎裡的宋小河已經是隻有進氣沒有出氣了,沈溪山輸送了大量的靈力,也隻是延緩了她死亡速度而已。
好在蘇暮臨沒讓人失望。
蘇暮臨腹部劇痛,心口一股氣湧上來,強忍著沒噴血。
身上所有靈力幾乎都灌入了這道雷符之中,他拚儘全力,夾著雷符高舉,大聲喊道:“九天神雷,皆聽我令!”
“召來——!!”
“轟!”
震耳欲聾的雷聲在天穹之上炸響,幾乎是將整個蒼穹硬生生劈裂的架勢。
緊接著雲層極速湧動起來,一道雷猛然從天際落下來,裹挾著千軍萬馬之勢,天地間被照得驟亮,猶如烈陽高照,白晝儘現。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道劈裂天地的雷,震驚的叫聲淹沒在雷聲之中。
寒天宗長老連帶著鐘氏眾人,還有程靈珠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神雷落地,迅猛的氣浪翻飛,整座鬼國都在被波及,方圓百裡都被強勁的雷法波及,所有妖屍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雷落之地,正是沈溪山的頭
頂。
他調動全身的靈力,以金光護身,光芒大作的瞬間,他抬掌,將神雷之力化為己用,融合在金光之中,突地打入宋小河的體內。
隻見她猛地吐了一口鮮血,正正噴在沈溪山的衣襟上。
下一刻,她體內的封印被神雷擊潰。
宋小河的身體幾乎是立即就發生了變化。
傷口開始極快地愈合,身體的寒霜褪儘,頭上緩緩生出一對龍角,雙手的指甲染上黑色,變得尖利。
沈溪山低頭看著她。
片刻後,宋小河睜開眼,那雙原本黝黑的雙眸暈開一抹金色,混在一起,異常美麗。
不同於上次她變為龍女狀態時那般毫無意識的模樣,這次的她凝聚目光,看著沈溪山,而後開口:“沈策?你怎麼在這?”
她一下子彈坐起來,下意識摸了摸心口,發覺傷口已經愈合,說道:“結束了嗎?謝歸呢?”
沈溪山沒應聲。
然後宋小河就發現了她的手長出了黑色的指甲,頓時無比驚奇,“這是什麼?我是被妖化了嗎?”
她又轉頭問沈溪山:“你是何時來的?你這身上怎麼那麼多血?受傷了嗎?方才我與謝歸打了一架,他捅我一刀我刺他一劍,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沈溪山看著喋喋不休的宋小河,這才有些緩過神來,幾不可察地鬆一口氣。
後脖子傳來陣陣熱意,他未注意,說道:“你差一點就死了。”
宋小河察覺到身體的傷勢全無,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所以我說差一點。”沈溪山站起身,身上幾乎被血給浸透了,他念了個清塵訣,將血跡給清理乾淨,又問宋小河:“身上可有不適之處?”
宋小河也跟著站起來,拔起地上的劍,說:“沒有啊,完全好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指甲變黑了,難不成是謝歸的刀上淬了毒?”
她還沒意識到自己頭上頂著一雙龍角。
蘇暮臨跌跌撞撞地跑來,他吃了治療傷勢的靈藥,也將腹部的傷口已經被他給簡單包紮了一下,後背衣裳被抓爛之後他乾脆脫了上衣,打著赤膊來找宋小河。
遠遠就看見宋小河站著跟沈溪山說話,走到近處就直接跪在地上,舉臂高呼,“龍神大人——!”
宋小河被他嚇一跳,轉頭就見他這副慘模樣,驚詫地瞪大眼睛,“你怎麼傷成這樣?”
“無礙無礙,多謝龍神大人關心!”蘇暮臨這時候倒是不在乎傷勢了,滿眼都是她那雙龍角。
宋小河左右看了看,說道:“你們可有看見謝歸?”
沈溪山道:“我來時他便已經跑了。”
“哦。”宋小河應了一聲,語氣有幾分低落,“他吃了我一劍,怕是已經死了吧。”
“還沒呢。”蘇暮臨趕忙說:“我能聞到他的氣味,還活著。”
沈溪山看他一眼,就道:“你方才見到他了?”
“你怎麼知道?”蘇暮臨說:“我剛剛
差點被妖屍打死,他突然出現◤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把雷符撿了還給我,就走了,說什麼我與他之間的因果已了。”
沈溪山沉吟片刻,說道:“帶我們去找他。”
蘇暮臨轉頭看宋小河,見她也點頭,於是往空中嗅嗅,然後在風裡尋找謝歸的位置。
他帶著兩人行了兩條街,來到了城門之處,果然在城門邊上看見的謝歸。
他正靠著門坐在地上,血流了滿地,手裡握著陰陽鬼幡,靜靜地垂著頭,像是死了。
聽到三人的腳步聲,他又抬起頭來,目光晃了一下,落在宋小河的身上。
謝歸要死了。
宋小河心裡很清楚,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抬步走過去,問道:“謝歸,為了這些賠上性命,值得嗎?”
謝歸緩緩站起身,身體似乎已經到了極限,卻還是將脊背挺直了,緩慢道:“百年前,殿下當勇士,我當懦夫,於是殿下身死,轉世輪回,我卻苟活百年,仍無所為,這條命早已不值錢,沒什麼值不值得。”
“隻是公主殿下。”謝歸看著宋小河,雙眸充滿了誠懇,飛速流逝的生命讓他看起來極為脆弱,聲音也輕緩,“他們困在這裡年歲久矣,你可憐可憐他們,放他們走吧。”
“他們?”宋小河疑惑:“他們是誰?”
謝歸不答,目光偏移,不知落在了哪裡。
宋小河立即偏頭看去,就見方才還是一片空曠的城門前,陸續出現了夏國子民的身影,密密麻麻。
他們皆靜穆盯著宋小河。
“是誰將你們困在這裡?”宋小河又問了這個問題。
然而卻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嚴三穀站在最前頭,輕聲說:“公主殿下,放了謝仙師吧。”
由他起了個頭,其他人跟著附和起來,一時間央求她放過謝歸的話語此起彼伏。
風聲停了,周圍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求情過後都不再說話。
宋小河忽而轉頭,望著麵前這扇已經十分破舊的,高大的城門。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她方才來到這裡的時候,就隱隱能夠感覺到了。
她抬步走過去,站在門前,正是在壁畫之中,她提燈出城時所站的位置。
宋小河抬手,將掌心貼在城門之上。
隻見下一刻,城門上湧動起閃耀的金光來,散發出濃烈的色彩,宋小河感覺到體內的神力與這光芒有了共鳴。
很顯然,這城門上的力量來自她的體內。
“是我嗎?”
宋小河轉頭,看向眾人,眼眸中滿是茫然無措,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夏國子民滿目悲愴,仍舊是靜靜地看著她,不言語。
宋小河在這一瞬間全明白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難怪謝歸雖然一直在針對她,但從他的眼睛裡,宋小河從來沒有看到過敵意和仇恨。
難怪先前問夏國百姓是誰將他們困在這裡時,他們拒不回答,隻說自己是殘魂,不再怨言。
“是我……”宋小河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掠過,忍了又忍,終是沒能忍住,濃烈的愧疚淹沒了宋小河的心,然後化作眼淚,落了下來。
她用手背蹭了一下濕潤的臉頰,小聲問道:“是我將你們困在這裡,整整九十六年?”
生前未能護佑夏國,致使妖怪屠城將他們虐殺。
死後又將鬼國變為牢籠,將他們困在這裡近百年時間。
即便如此,當忘卻前塵的宋小河重返故土,夏國子民仍舊捧著滿心的喜愛與敬仰,對她喚一聲,公主殿下。!